人分三六九等，狗亦有三六九等。

之所以说狗有三六九等，其实就是说狗亦有优劣之分、善恶之别。恰如人除了可分三六九等外，还可分君子、小人，褒扬一个人常常就称其真君子、正人君子，或人间豪杰、志士、功臣、英雄、楷模等，反之，则对社会评价较差的，往往将其列入伪君子、人渣、败类等之列。而对狗的三六九等，好的方面常常称之为金畜、黄奴、狗仙等，对其溢美之词多为“狗通人性”云云，对狗的反向评价词汇多为“恶狗”、“疯狗”、“落水狗”、“狗仗人势”、“狗眼看人低”等。

狗是人类常见之物，亦是人类总结的十二肖之一，排地支第十一位。狗亦是人类忠实的朋友，一般不会因饲养主家穷苦而嫌贫爱富，忠贞是其天性。古人造字也很考究，将凡对人不忠实者进行关闭，就称为“狱”，而“狱”字里就有个“犬”字，所言道理便正在此。平生一路走来，对狗有过悉心观察，也常常听到不同类别的狗吠声。狗吠，实际上就是狗的语言和情绪表达，其喜怒哀乐除了动作表现外，大多通过“吠”来向外界和人类传递。善狗的狗吠，大多是狗在为饲养它的监护人忠实尽责，或是在防盗防贼中的特殊反应；而恶狗的狗吠，多为对人的攻击性情绪失控，分不清敌我好坏，缺乏正常的识别判断力和情绪自制力，或实质上就是穷凶极恶的本性。故不同类别的“狗吠”，同样当有三六九等之别。只是而今少数城里人所饲养的各类宠物狗，平时多无“狗吠”，一般只依附于主人供吃供喝、供安身之所，一举一动都呈现出对主人的极端依赖和讨好。

自幼读书重文，偏爱古时文人墨客诗句，尤对其刻画“狗吠”的诗句念念不忘，诸如唐诗人刘长卿的“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宋诗人陆游的“犬喜人归迎野路，鹊营巢稳占低枝”，苏东坡的“烟雨蒙蒙鸡犬声，有生何处不安生”，清代诗人李葂的“偏是关心邻舍犬，隔墙犹吠折花人”等等。古时的乡村，若听不到“狗吠”声，似乎就感受不到乡村的气息，固然是一种缺憾。然而，这些进入诗人“法眼”和耳鼓的“狗吠”，大多不是刻画狗的穷凶极恶，而是咏赞狗的忠实和对饲养主家的尽责。

不久前，我旧地重游，陪同友人去登攀城西之山，登毕下山之时，忽然想到有一位朋友最近搬到这座山的半山腰处住进了一栋老宅，就电联问候了一声。谁知朋友听到我的来电，也异常兴奋了起来，他急忙走出老宅，再三邀请我进他老宅里坐坐喝茶。一晃喝茶品道约一小时余，朋友便劝我中午莫走，要留我继续做客。

待朋友送我走出门来，一条狗正摇头摆尾用动作和目光跟他打招呼，格外殷勤。初见此狗，我为此狗的举动感到可爱，以为这狗跟随朋友有些年月，情深似海了。不料朋友说，这狗原来就在这老宅里帮原户主看家，只是原户主搬走后约一年余，这看家狗从城西找到城东，还是与原户主失之交臂，眼下，这看家狗又不辞艰辛找回到老宅，看到这老宅又新来了他这位户主，便一如既往在这座老宅门前蹲守，且对他这位新户主依旧友好和忠诚。朋友说，看到这看家狗如此乖巧，他也对这看家狗做到了履职尽责，坚持为其供应狗粮。自然，这看家狗懂得感恩，即便老户主离开了老宅，如今与新户主幸结新缘，它一定会尽自己的犬马之劳。

面对此情此景，我忽然联想到另一位朋友跟我讲述他收留狗的往事。朋友说，他驱车到城东去办事，竟看到一只狗温驯地在他车子边逗留，他似乎洞察到此狗的孤独无助：不知这狗是被主人抛弃了，还是出走时离开了主人的视线而失踪成了流浪狗？朋友顿生怜悯之心，便打开车门，将狗抱进了车内带回到家里。时间一久，日久生情，狗狗就在这里与主人之间产生了依恋感，朋友每次出行，狗狗也紧跟其后；每次归来，狗狗也大大方方跟其回到家里。

我少时在乡村也养过狗。从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花狗，每天放学后就逗着它玩耍，给它喂食，一天天带着它在乡村老屋门前屋后奔跑，狗狗也一天天长高长大，帮助家里看门，也对左邻右舍充满了善意和友好。突然有一天，冬雪刚刚下白了乡村的田野，狗贩子也趁着年关将近到村湾来收买起狗狗来。家里父母大人听说狗狗还能卖点价钱，可为我们弟兄上学添点学费，就作了决定将狗狗卖掉。可怜那天狗狗被狗贩子牵出家门时，几步一回头，我恋恋不舍跟随在后面，内心里为狗狗的命运感到无比惆怅，待到狗狗被牵到了村口外的一块荒地里，狗贩子便用绳子分几个方向绷紧了起来，然后其中一人狠心地将乡村农田水车上的木车把子朝狗狗头部打了下去，狗狗在凄厉的哀叫声中倒在了雪地里，那一刻，实在令人心寒。时至今日，狗狗被无辜送命的情景仍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转眼间，人生过半。虽进城工作历经了三十余春秋，老家的乡村也早已城镇化了，以为这辈子脱离了乡村，再也听不到从前的那般鸡鸣犬吠。恰逢新时代脱贫攻坚之年，有幸去驻村做了两年扶贫工作队长和第一书记，便有机会入住到村里一个家庭农场的果园里。果园里就养了两条狗，第一次驱车进入果园，人一下车，就曾遭遇到这两条狗的凶狠狂吠，心想要在这里入住两年，那还得首先与这两条狗处理好和谐关系。

不料在果园住下几天后，两条狗在果园主家的调教下，渐渐对我温驯了起来，我也试图对这两条狗投去友善的目光，在一天天相处熟悉后，我常常在果园主家优厚款待我的伙食里，将汤汁里的骨头倒在它们面前，这狗狗也很领情，啃吃骨头也很上劲，渐渐的，两条狗对我也友善了起来。乃至后来我每天从果园到村部或村湾去时，狗狗都要为我带路，甚至为我鞍前马后充当保镖角色；每当我从村部回到果园的时间点，狗狗还提前到果园大门前迎接我的到来；每天黄昏时，狗狗还要陪伴我到江边堤坝、村湾田野散步，乐此不疲跟我做坚强卫士。即便在我离开果园回城后，又偶尔回访果园，狗狗仍然保持良好的记忆力，对我极为“念旧”和亲近，在我面前蹦蹦跳跳，格外兴奋。可惜，在今年初冬时节，我又一次踏访果园时，才获悉狗狗不幸被外地贪吃之辈偷偷打死野外给弄吃掉了。我闻之，扼腕叹息良久。

自此，我越发对狗产生了怜悯之心。一方面，狗作为人类最好的伙伴之一，与生俱来有人类认可的诸多美德；另一方面，狗大多依附于人，又有对人类难以名状的畏怯和惶恐，若不依附于人就有可能成为野狗或流浪狗，甚至极有可能遭到屠杀，成为食客“佳肴”。联想到这些，我再也对朋友相邀品尝狗肉没有一点兴致了。尽管也确实有朋友以邀我下乡采风激发写作灵感为名，请我在乡村农家吃柴火灶，当我眼睁睁看到农家做好的一盆香喷喷的烧狗肉摆在餐桌上时，我竟然对其无动于衷。

古人曾说：狗是寒门子弟中的贵族。古人还称狗为“家兽”、“伯旺”、“青曹”、“金畜”、“黄羊”、“守门候”、“黄奴”等，这些雅称都意味着古人对狗的褒扬，也说明了狗也是人类最好的伙伴之一。狗有许多美德，一般对人类比较忠诚、友好和温驯，在帮助和保护人类方面也很尽职尽责。

正因为狗有诸多美德，古时文官和武官还多有饲养狗的嗜好，文官将自己饲养的狗称为“火耳”，寓意狗对人忠心耿耿；武官将饲养的狗称为“哮天犬”，寓意狗有极强的战斗力。在《诗经》里，狗被称之为“犬”，其诗句里就有“犬戎”、“犬吠”的刻画；而在《史记》中，对狗也有很生动的描述，如将狗尾巴形容为“烛尾”，意指狗尾巴像烛火一样摇曳生姿。在唐代，人们将狗雅称为“才子佳人”的“狗仙”，对小狗狗呼之为“狗儿子”、“狗脊”、“狗肝”。明清时期，人们对狗的雅称就简单、通俗化了，大多称之为“狗儿”、“狗腿”等。

历代文人墨客更是对狗观察细致入微，刻画生动，有的写出了人类与狗之间的情趣，有的还结合自己的体验和感受抒写人生情怀与理想。如，东晋辞官归田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开场表述自己“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人生意愿，而对园田所遇，就用“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样的诗句借“狗吠”、“鸡鸣”刻画了自己隐逸闲适、回归自然的人生境况。唐代诗人李白在《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中也写到了狗：“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此诗虽然重点感叹的是自己没有遇到戴天山的道士，却开笔借描述“犬吠”衬托了自己的扑空，颇有意味。唐诗人杜甫在《草堂》一诗中也写到了狗：“入门四松在，步屟万竹疏。旧犬喜我归，低徊入衣裾。”写出了看家狗对自己的亲近和依恋。还有，诗人白居易在《早兴》一诗中刻画：“犬上阶眠知地湿，鸟临窗语报天晴。”写出了狗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天性本色。

相比过往的文人墨客，北宋大文学家苏东坡对狗的观察刻画就似乎更有趣味。他在被贬谪海南儋州时，曾养过一条名为“乌嘴”的狗。有一天当苏东坡过一座桥时，这条“乌嘴”狗却偏偏不跟他往前走，而是独自下河水里游了过去，有路人在一旁啧啧称奇，苏东坡也被逗笑得前仰后合。在此情此景中，苏东坡便写下了一首《咏狗诗》：“乌喙本海獒，幸我为之主。食余已瓠肥，终不忧鼎俎。昼驯识宾客，夜悍为门户。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跳踉趁僮仆，吐舌喘汗雨。长桥不肯蹑，径度清深浦。拍浮似鹅鸭，登岸剧虓虎。盗肉亦小疵，鞭箠当贳汝。”此诗写狗，将狗的个性和伴随他的过程写得妙趣横生，回味无穷。

无论古今，狗狗除了居家饲养看家护院的以外，还有不少人家不厌其烦饲养了不少宠物狗，这些与人类保持亲密陪伴的狗狗为人类的安全保障功不可没，此外，还有被人类驯化的警犬、搜救犬等，更是人类生产生活或劳顿奔波，或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当然，狗狗毕竟是狗狗，不论是城是乡，凡公共生活空间，居家饲养者均当规规矩矩履行监护之责。在忙碌的生活节奏中，通观狗狗的三六九等，无不令我感慨良多，尤其是从前乡村里那些温驯、果敢而友善的狗狗目光和吠声，不仅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且成为了我一辈子刻骨铭心的乡村印记。(庞良君)

【作者简介】：庞良君，现供职于湖北省鄂州市委宣传部。系第四届湖北省作家协会理事，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湖北日报》《芳草》《长江文艺》《长江日报》《诗歌报》《杂文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旅游报》等全国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800多首、散文300多篇，随笔、报告文学、文学评论200多篇。作品先后入选《当代诗先锋作品选》《世界华语新诗选》《中国诗歌精选300篇》《中国散文精选300篇》《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中国散文大系》《湖北新诗百年诗选》等国家出版社20余种出版作品专集。先后荣获《诗歌月刊》优秀作品奖、《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奖、中国散文学会“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和“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等10余种省级以上奖项。创作歌词《亮剑蔚蓝》被海军部队选定制作海军鄂州舰舰歌。已结集出版诗集《母亲河》、散文集《山外山札记》等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