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一蓑烟雨任平生——苏轼的旷达之旅
作者：高昌 《光明日报》（ 2023年12月15日 16版）
在明代王式的《西园雅集图》（局部）中，苏轼头戴东坡巾，正伏案提笔书写。资料图片
根据“唐宋文学编年地图”，苏轼去过90座城市，是行走城市最多的诗人。资料图片
【古代名人文化地图】
《诗品》中有“著手成春”的说法，作为旅行达人，大诗人苏轼仿佛有“著足成春”的魔法。凡他踏足之处，总有文学的芬芳荡漾：眉州、汴梁、凤翔、黄州、颍州、杭州……一个个地名，在苏轼身后，化成了一座座流芳后世的人文地标。
后世文人来到这些地方，往往不免感叹“苏轼题诗在上头”。到了美丽的西子湖畔，自然会想起“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到了荔枝累累的惠州，自然会想起“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到了奇峰迭起的壮美匡庐，自然会想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这位“宝藏诗人”的文化魅力，也像庐山风景一样博大精深，引人入胜。
庐山、西湖等地成了游人争相打卡的文化胜地，自然有苏轼的功劳。他更加奇崛之处在于，用扛鼎之笔力进行的个人“创造”，以一己之力将一地化作流传千古的人文地标。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他在黄州赤壁矶头漫步之时，偶然吟诵出一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居然就可以在公瑾当年破曹的“武赤壁”之外，创造出一个辉耀史册的“文赤壁”。虽然人生之路颇多坎坷，但苏轼以旷达的人生态度，为后世之人如何面对人生低谷，树立了典范。
眉山：一门父子三词客
四川眉山是苏轼出生地，今有三苏祠，是苏轼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的故居。据说为了培养苏轼兄弟，苏洵颇费了一番苦心。他不是逼迫孩子读书，而是在他们玩得高兴的时候，故意躲在旁边偷偷看书。当这两个孩子跑来问他在干什么时，他故意把书藏了起来，脸上还做出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表情。苏轼和苏辙很好奇，于是就趁苏洵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从书房里把书“偷”出来，津津有味地读个不停。从此他们养成了热爱阅读的习惯。后来苏洵又告诉他们“士生于世，治气养心，无恶于身”，培养他们树立高远的志向，指导他们写文章，引导他们读《春秋》《论语》等书。
嘉祐二年（1057年），48岁的苏洵带着20岁的苏轼、18岁的苏辙一起从四川出发，进京应试。当时的主考官是诗人欧阳修，副考官是诗人梅尧臣。他们对苏家父子诗文非常喜欢，尤其对苏轼最为赞赏，欧阳修称赞苏轼“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从此，苏轼走出眉山，逐渐扬名天下。
苏轼在眉山的故居，在元代改宅为祠。这里“三分水，二分竹”，一直有“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的美誉。
太白山：应似飞鸿踏雪泥
苏轼从政之初，在陕西太白山下做凤翔判官。弟弟苏辙写诗为他送行，苏轼回赠一首《和子由渑池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这四句诗，后来被概括成了“雪泥鸿爪”这一成语。
太白山是秦岭山脉主峰，而秦岭是我国南北方分界线，也是长江、黄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古人认为太白山是一座神山，还给太白山的山神封了封号。唐朝时叫神应公，宋朝时把山神“级别”降了一级，改封为惠民侯。苏轼到此任职时，遇到一场大旱灾。他动员太守一起到太白山上举行祈雨仪式，他还亲自写了一篇《凤翔太白山祈雨祝文》。也是凑巧，他们举行完仪式在回城的路上时，天上就翻滚起了黑云，苏轼高兴地写了一首《真兴寺阁祷雨》，当夜果真下了一场蒙蒙细雨，略微缓解了一点旱象，但是还不足以解除整个旱灾。
苏轼很纳闷儿，问了百姓才知道，山神的“级别”从唐朝的“公”降级为了宋朝的“侯”。苏轼认为朝廷给山神降了“级别”——“使其昔公而侯”，所以得罪了神仙，于是就给朝廷起草了一封《乞封太白山神状》。恰在此时，天上开始突降大雨，而且连降三天！苏轼高兴地把府衙的一个亭子命名为“喜雨亭”，还专门写了篇《喜雨亭记》。后来，朝廷依照苏轼的请求，又给山神恢复了“级别”。
这里的“祈雨得雨”，当然只是美丽的传说和附会，但也反映了人们对苏轼的喜爱。陕西凤翔东湖至今仍有喜雨亭，亭中立有一碑，上刻苏轼撰写的《喜雨亭记》。
超然台：无所往而不乐
超然台在山东密州（治所为今诸城），熙宁八年（1075年）八月，由时任密州太守苏轼带领当地人在一处北魏废弃土台的基础上修葺而成，苏轼在《超然台记》中写道：“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熙宁九年（1076年）的中秋节，苏轼就是在密州度过的。那个夜晚，苏轼在超然台上通宵畅饮，直至天明，随后乘兴写下流传千古的《水调歌头》，抒发对弟弟苏辙的深情思念。
《水调歌头》本是词牌，原是可以配乐演唱的，只可惜古乐失传了。上世纪80年代，这首词又由作曲家重新谱曲，众多知名歌手先后演唱，年年在中秋晚会上唱响，几乎成了中国人中秋节的“节歌”。南宋学者胡仔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
苏轼在密州只生活了两年时间，又动身前往徐州赴任。他身后的超然台饱经风雨，几经兴废，并于2009年底得以重建。
黄州：自笑平生为口忙
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到黄州当一个小小的团练副使，生活境况变得非常艰苦。好在顶头上司徐君猷太守很欣赏苏轼的才华。苏轼在给徐写的词中说“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可见其境遇的凄苦。但苏轼在逆境中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他在黄州期间写下不少经典之作，最著名的就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另外还有著名的前后《赤壁赋》。
后来，徐太守接到调令，被调往湖南上任了。“每岁之春，与眉阳子瞻游于安国寺，饮酒于竹间亭，撷亭下之茶，烹而饮之。公既去郡，寺僧继连请名……”也就是说，安国寺的僧人为表达对太守的追慕，请苏东坡为他们经常相聚的小亭取个名字，苏轼便题写了“遗爱”二字，后来又写了一篇《遗爱亭记》。
20世纪90年代，黄冈建设中将老城区东郊的东湖、西湖、菱角湖连在一起开发，当地人将“遗爱”之名挪于湖名。
从此黄州不仅有著名的东坡赤壁，还有了名为遗爱湖的东坡文化园。湖畔有碑林，中间是苏轼的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苍劲苍凉，笔气纵横，势若奔雷。
苏轼自称“老饕”，在《初到黄州》一诗中说“自笑平生为口忙”。确实，他除了诗文独步天下，同时也是知名美食家，有不少美食的发明都与他有关，其中最著名的恐怕要数东坡肉，后来又被演变成东坡肘子。在黄州，苏轼写了一篇《猪肉颂》，详细描述了猪肉的做法：“净洗铛，少着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也就是少水多料，小火慢炖。
儋州：兹游奇绝冠平生
绍圣四年（1097年）四月十七日，已经年过花甲的苏东坡被贬为琼州别驾、昌化军（今儋州）安置。他回望家山，悲凉写道：“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阳招我魂。杳杳天低鹘没处，青山一发是中原。”尽管瘴疠横生，虫兽横行，苏轼还是很快就适应了环境，他注《尚书》，制松墨，做姜羹，吃生蚝……称“兹游奇绝冠平生”。另外，他还教当地农人凿井开泉和垦荒耕种，并在载酒堂开始了一番卓有成效的文化苦旅。
在儋州，他自建了桄榔庵作为住所，又得乡人之助，建起了一座载酒堂。堂名出自汉扬雄载酒问字的典故。苏东坡在这里除了“携酒会饮于堂”，还设帐授学，敷扬文教，创造了“琼之有士始于儋”的人文奇迹。
“载酒堂”后世被改建为东坡书院，历经多次重建和修缮，1996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在载酒堂悬挂的匾额是清人所书，堂中塑有东坡讲学的彩色雕塑，左右有好友黎子云和儿子苏过听学，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东坡先生的吟哦之声……
1101年，苏轼遇赦北返，途中写下感叹：“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数月后他病逝于常州，享年64岁。
经过近千年历史，苏轼留下的人文地标，依然熠熠生辉……
（作者：高昌，系《中国文化报》专刊中心主任、《中华诗词》杂志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