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特殊的运兵任务

吕  恭

1979年2月17日，祖国南疆与越南的自卫反击战开始打响，地处新疆的部队普遍认为，中越之战我们肯定获胜，打败越南不是问题。真正担心的还是北方的苏联，他们国土大，兵源多，武器先进，多年来一直觊觎着我国的北方尤其是新疆，会不会利用这次越南向其求援的机会，趁机大举进攻新疆，既为越军解围，又侵占我国的领土。因此，当时的新疆军区下达了进入一级战备的命令，随时准备抵御苏军的入侵。

清楚记得是中越打响的第二天，连长把我叫到他的房间，神情十分严峻地对我说，我们团要向新疆军区的野战部队紧急调一批兵员，大约400人，现在人员正在紧急落实中，明天就要出发。团里要求我们连执行这项特殊运兵任务，要求挑选20辆保养最好的车辆，挑选最好的驾驶员，由连主官带队，每车运20人，明天早上就要出发。第一站到乌鲁木齐，第二天还要往北走，到底运到哪里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先说一声？这次团里要求不但要安全圆满完成任务，返回后还要给团里上交一份运兵工作总结。你肯定要参加这次运兵任务，又是老文书，你的写作水平我是了解的。所以决定由你来完成这个总结的写作任务，返回后把这个总结报告写好送我看后上交，据说这份总结最后还要报到师里呢。怎么样，没问题吧？我回答保证完成任务。连长说，从现在起，你不但要把车辆保养好，还要注意搜集运兵的情况，该记的记，该问的问，尽量多掌握些情况。好了，你回去吧，暂时保密，晚饭后全连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军队的工作效率就是快，其实调兵的事情从刚接到通知就在各连中进行了，只是这次不公开，被选中的人员自己表态，是否同意组织决定？因此这事从师、团两级到基层连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但不相干的人员一般还不知道呢。下午连里就安排我们20辆车的司机进一步保养车辆，在后车箱搭篷布，加满燃油等工作。晚饭后全连点名时，连长公布了这件事情，我们连承担团里运兵的任务，他和副连长都参加。全连这次共有12名驾驶员和3名修理工被调到野战部队，接着连长宣读15名战友的名字，大家热烈鼓掌，他们出列站成一排，文书、通讯员拿出提前做好的大红花由连队干部给他们逐一带上。现场一时间很热烈，很多人都议论纷纷，觉得为什么没调我去？这就是当兵男儿的血性，别看我们是铁道兵，一听到有机会都嗷嗷叫着想上战场拼杀一番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20台车在团部大操场依次排列好，几位团首长都在，团部围观的人也很多，军务股长手里拿着花名册点名，20人一辆车立即蹬车准备出发。所有在场的军人们当时都觉得，这批兵上战场抵御苏军入侵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不大打，在边境上发生类似“珍宝岛”那样的情况也可能会发生。当时现场既认真严肃，又有点悲壮的气氛，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蹬车完毕，团长命令出发。连长向团首长行礼后，跨进第一辆打头车，很快20辆车，保持车队距离紧紧相随，鱼贯而出，驶出了团部大门，上了通往阿拉沟口的公路。据坐在我车上一位团军务股的参谋讲，自铁道兵1954年正式成立以来，由铁道兵整体向野战部队调动兵员，这还是第一次。这次铁5师5个团每团调400人，再加上师直、师后都有名额，估计全师共调往新疆军区2500人左右。我问这位参谋铁6师这次有没有调兵？他说只知道5师调兵的安排，这属于军事机密，铁6师是否调兵他这个级别的人不清楚。

这次我们汽车连对这批运兵任务特别重视，连长打头，副连长收尾，每车保持车距在阿拉沟里10 米以上，出了沟上正式公路为30米，中速行驶，即使在最好的公路时速也压在50-60公里之间，在阿拉沟口、托克逊县城、达坂城等地都停车休息检查车辆，同时看看乘车人有没有晕车需要坐驾驶室的？到下午7点（新疆时间）到达了乌鲁木齐北京路铁道兵二指招待所吃晚饭。因为人员较多，二指招待所住不下，汽车连的所有人员到距离较近的乌鲁木齐铁路局招待所住宿。当日一切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情况。

第二天早饭后，人员按原车继续蹬车出发，我们这时才知道运兵的目的地是北疆军区机关所在地乌苏。（新疆军区当时是大军区，下面还设有类似省军区一级的南疆军区住疏附、北疆军区住乌苏，还有新设的东疆军区住哈密。）我们的车队仍然按先一天的要求行进，一出乌鲁木齐继续向北行驶，路两边大有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的景致，到处都是一望无际覆盖的皑皑白雪，好在道路上虽有少量积雪却未结冰，所以驾驶起来难度不大，但每个司机都聚精会神地认真驾驶，没有一丝懈怠。途中几次休息，我也有意上到车上和被送战友交流，看到他们情绪都很高涨，纷纷表示很想上战场和苏军较量一番。我车上拉的有几个认识的同乡战友，我同他们聊着，咱们铁道兵服役期长，像你们这些已经服役4年多的老兵，估计野战部队都很少了，你们去了，就是真开打估计也不会让你们上第一线吧？他们说那可不行，如果真开打了，一定要争取上第一线正面交锋，绝不给咱铁道兵丢脸。看到大家都很激愤，像个要上战场上的样子，我的心里也十分激动。好啊！咱铁道兵修铁路没得说，看样子上战场也绝不会有孬种！瞧这些杠杠的话语，不就是连长要我写总结中的好素材吗？

到下午5点，我们安全抵达了地处乌苏的北疆军区机关大院，全体人员下车，我们运兵的人员则被安排在北疆军区招待所，双方的军务人员进行了人员交接。到晚上，北疆军区在大礼堂招待全体铁道兵人员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后我们也就回到招待所休息，这批兵是怎么分配的？都去了哪里？这些情况我们都一概不知，部队有纪律，我们也没办法去找谁打听。我心里在想：愿这批战友一切都好！衷心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送兵人员吃了早饭就返回了，我们送过来的400名战友一个也没见到。返程都是空车，连长打头车速较快，中午在乌鲁木齐吃午饭，到吃晚饭时我们就顺利地返回了阿拉沟的驻地，圆满完成了这次特殊的运兵任务。第二天上午我开始写这篇总结，午饭后就写完送给了连长。他看后很高兴，说一个字也不改了，立即上报团里。就这样我除了安全地完成了长途运兵任务，还额外完成了连长交代给我的运兵总结报告。后来大家也都知道由于我军在南疆打得又快又好，很快就攻下了越南北方重要城市谅山，震慑了河内，惩戒越南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对全世界宣布撤军了。苏联也只是抗议，没有在我国北方搞动作，所以我们铁5师调去的这2000多人也就没有机会上战场，估计最终也都安全地回家了。对于这次特殊的运兵任务，写到这里本来也就应该结束了。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对于这批兵的后续情况，竟在退役回地方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有了一个继续了解的渠道，于是我就把这些获得的情况一并在这里做个叙述。

1999年，我调到宝鸡市水利局工作，刚巧我们单位一位女同事的丈夫原来就是我们铁5师22团调往北疆军区野战部队的那批兵，并且他还在野战部队提了干部，于1993年即调往野战部队14年后转业回到宝鸡，就分配在市水利局下属的地下水规划勘探管理处工作，名字叫鲁天寿。由于我们都住在局家属楼里，经常见面，互相也都知道是铁5师的老战友，只是那时候工作较忙，写铁道兵过往的文学作品不多。也就没有深聊过。最近这几年，我加入“铁道兵战友文学创作中心”成为一名专栏作者，铁兵题材的作品很受欢迎。于是我就想，1979年那次运兵的特殊任务虽然算作“小众”题材，但很特殊也很重要，就像那位当年乘坐我车的军务参谋说的，铁道兵往野战部队调兵这还是第一次，如果没有谁把这些写出来，也许就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而单写运兵任务又有一点单薄，如果再补充一些这批兵到野战部队以后的情况，就应该比较圆满了。于是我专门约了老鲁来我家，与他进行了一次长谈，了解到很多我们外人无法知道的情况，一并写出来，使这篇作品尽量满足人们的希冀，做到有始有终，有个圆满结局。

注：从铁道兵调往野战部队的鲁天寿（右）战友向我介绍情况

据老鲁讲，我们5师的2000多兵员全部补充给了新疆军区野战8师。新疆军区所属部队没有军的建制，军区除了直属几个野战师外，还在南疆、北疆、东疆军区下面各有2～3个守备师，这样加起来也有10多个师的兵力。而野战师装备好，兵源足，机械化程度高，战斗力是比较强的部队。铁5师补充的野战8师是最早随王震将军一路进军解放新疆老部队的底子，各方面都比较好。据老鲁记忆，他们到北疆军区的第二天就分到了野战8师所属的野战24团，他说当时他们就在北疆军区的大操场上分兵，叫到谁，就给谁发一支枪，他在原铁道兵部队是副排长，给他发的是一支冲锋枪，还配了三个装满子弹的弹夹。汽车就在旁边发动着等人上车，上满人立即拉走，很有一种大战在即的架势。他说野战8师的主要任务是“塔城－独山子”这一段的防御任务，师部就在独山子附近的巴音沟。塔城离苏联边境很近，1962年在塔城就发生过苏联人在一夜之间开动大批汽车把塔城牧民携裹着带上牛羊和生活家具脱离中国进入苏联的重大事件。所以这次新疆军区特别加强了8师的力量，一个师下面扩充到5个团。

我问他新疆军区的部队对铁道兵调去人员怎么样？他说新疆军区的部队对铁道兵战友都挺友好的，在野战24团欢迎他们的仪式上，团长讲：大家都知道祖国南疆正在与越南开打着，那个大家尽管放心，我军必定大获全胜。可我们北边的苏军也在跃跃欲试，随时有入侵新疆的可能，你们在这个关键时刻来到我们承担正面防御的野战部队，都是好样的，我代表全团热烈欢迎铁道兵战友的到来。就这样，铁道兵战士平均给每个野战连队补充约10人，他们掌握铁道兵调去的人员军龄较长，作战军事历练较少的实际情况，在分兵时一般考虑没有把铁道兵战士放到防御的第一梯队。比如野战步兵营，把铁道兵战士一般都分到炮兵连和机枪连，或者团、营直属或后勤单位，原来谁是汽车兵、修理兵和机械兵的，也都干了老本行。而他原先是施工连队专管设备的，就分到了团修理所主要任务是修理枪炮。他本人还在1979年底调野战部队还不满一年时就提了干部，任团修理所枪炮修理技师，他们22团调去的战友里像他这样1—2年就提干的就有3—4人。尤其是师直、师后一些机械兵、驾驶员和修理工转志愿兵的也不少。还有一些文化水平较高铁道兵战友考上了军区步校。这说明野战部队对铁道兵战士是一视同仁，量才使用，也是真心欢迎的。当然大多数军龄较长的战士待第二年战争威胁解除后也就随之逐年退役了。看来他所说铁22团的情况，也大体上反映出整个铁5师调往野战部队2000多人的基本情况了。

这篇文章写到这里就准备结束了，虽然2000多人对整个新疆军区提升作战能力所产生的作用有限，但这毕竟是铁道兵部队在国家开战期间集中调往野战部队人数较多的一批兵员。作为当年参加运兵的汽车驾驶员，又承担着写运兵工作总结报告的任务，因而当时就比较留心，处处观察，常常打问，尽量想让自己掌握的情况多一些，没想到为今天的写作发挥了作用。尤其是这些兵到了野战部队以后的情况，旁人根本无法了解。幸亏有鲁天寿战友这个当年的当事人，给我讲述了很多他和那些调往野战部队铁道兵战友的情况，这才使我比较全面地了解情况，完成了这篇40多年前的忆文。而这个往事， 就整个铁道兵部队而言又是非常少见的一件事，总不能把这样的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随风飘零了吧？作为一个知情者，我有责任有义务把这件事情讲述出来，让更多的铁道兵战友乃至读者们知道，当年在祖国南疆大战的关键时刻，驻守新疆的铁5师有2000多名铁道兵战友，义无反顾地踊跃参加到当时大家公认更加危险的北疆地区，随时准备防御苏军对祖国北疆的入侵。他们的这些事迹应该被真实地记录下来！于是，我在头脑里不断酝酿，满怀激情地写下了以上这些话……

槛外人 2023-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