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作者:王芳

小的时候,我特别胆小:怕黑,怕病,尤其怕死。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条件都不好,电视、电话没有不说,就连仅有的电灯,也会常常因为不明原因停掉。我胆小,到什么程度呢?胆小到晚上从来不敢自己去另一个房间拿东西,胆小到从来不敢单独一个人睡觉。
那个年代物质条件差,人反倒不大生病,或者说不觉得那叫生病。现在的孩子打个喷嚏、流个鼻涕、咳嗽几声就要打针吃药,那个时候,满大街跑着的孩子,没有几个不是淌着鼻涕,流着哈喇的,谁要是感冒发个烧,那才叫大病,谁家孩子要是打个针,就了不得了,关系近的几家本家都要过去看望一下。我清晰地记得,我小时候,经常肚子疼,没由来的肚子疼,吃了治疗肚子疼的药,接着就发烧,吃了解热止痛片,就肚子疼。四年级之前,因为肚子的原因,隔三差五的请假就没间断过,印象之中,貌似小学也就上了一半的光景。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自己也懂点医术,起码会打针。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发烧,反复发烧,父亲要给我打针,我害怕,父亲就满院子追着我,哄着我给我打了针。后来,我就变成了肚子疼,疼了几天不记得,反正是在那个连吃药都很稀罕的年代,父母都被这事折磨得手足无策,最后带我去了镇卫生院,抽了血,化验了大小便,没有什么结果,只能怀疑是肝炎。那时候医术低,做完检查后,貌似医生也没有给出什么解决办法,还是肚子疼,母亲就到处打听,各种民间偏方轮流上。然后我就记得在床上躺了好久,不能吃东西,吃了就吐。印象最深的是,当时三婶来看我,看到我在床上病着,悄悄拉母亲到堂屋,说,孩子都这样了,别硬抗了,打吊针吧。我迷迷糊糊地听着,瞬间就绝望了。在我幼小的认知里,只有临死的人才会打吊针。而打吊针,不是哪个家庭能承担得起的费用。我潜意识里没有听见母亲同意,自己也知道依照当时家里的条件,是打不起吊针的。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得,我要死了。那种感觉,不是不舍,不是留恋,有的只是对死亡无尽的恐惧,恐惧到我忘了自己身体的痛苦。我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凭母亲坐在旁边给我揉着肚子,默默地等待死亡的到来,忘记了饥饿和痛苦,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不知道过了几天,我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童年的记忆里,死亡和恐惧竟然占据了我很大的空间,以至于每当回忆起童年,首先想到的是死亡带来的各种噩梦。有时候会梦到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被各种看不清模样的人领着各处游走。有时候就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觉得自己被人追着,全身动弹不得,想喊也喊不出声音,想动也动不了。有时候在半睡半醒之际,忽然觉得身边的空气骤然加重,又或甚者,一股冷气瞬间而过,惊醒之际,问身边的人有没有同样的感觉,回答却都是否定的。有时候觉得刚刚入睡,感觉有股力量把自己从床上拉起来,但是躯体还在床上,意识还是清醒的,在被拉起一半的时候,我能感到自己用尽全身的气力去与被拉起的那个自己抗争,一番较量之后,被拉起的自己才又慢慢被放进自己的躯壳里,这个时候猛然醒来,已是满身大汗……
死亡,就这样,悄悄地藏在我的内心,那种无法描述、无法分享、无法感知的恐惧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以致于所有与死亡相关相连的东西或文字,都成了我内心恐惧的敏感点。
这样的恐惧持续多年,直到我遇见自己的爱情。当我向自己的心爱之人描述儿时的各种恐惧时,他的一句话就点燃了我:“身体柔弱,阳气不足,会导致病邪入侵,经常生病之人,产生怪异的感觉,不足为奇。加强锻炼,身体强壮,阳气足自然百病消。”也许是爱情的甜蜜冲淡了心中的恐惧,也许是多年的心声找到了同理,从那之后,做噩梦的次数慢慢少多了。
死亡于我,慢慢在我的内心消退。起码,不再像儿时那般挥之不去,有意无意间地萦绕在我的心间……
青年之后,再听到死亡,谈及死亡,没有了恐惧,更多的是对死者的惋惜。无论年龄大小,逝去,终归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
我的直面死亡,无惧死亡,源于孩子的相继出生。那时大宝尚小,二宝刚出生,在经历了生命繁衍的喜悦与幸福之后,随之而来的各种繁杂琐碎,直击我至极度抑郁的谷底。工作的忙碌,生活的繁杂,育儿的困惑,家人的不解,婚姻的矛盾,初为人母的不适与委屈,无人理解的烦恼与痛苦,隔代养育的矛盾与纠结……各种事情,林林总总,源源不断。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盘根错节的矛盾之中,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痛苦与决绝。那个时候,产后抑郁与产后痛风交相折磨,二宝的养育与大宝的教育迫在眉睫,工作的忙碌与柴米油盐的琐碎,让原本甜蜜的爱情瞬间进入婚姻的坟墓。
面对各种无法改变的现实,我哭过,闹过,打过,骂过,在所有的求助被家人认为是无理取闹之后,我想到了死,这种不被认可却又唯一可以让我解脱的方式。那个时候,正值二胎生育高峰,各种二胎妈妈新闻层出不穷,有产前剖腹术前婆家不签字,产妇忍受不了腹痛开窗跳楼的,有产后坐月子家人照顾不当六月天棉被捂着发汗致母婴同时死亡的,更有二宝妈妈忍受不了生活的重压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与理解,一怒之下抱着大宝二宝一起跳楼的……各种媒体对死者及家人的态度褒贬不一,有吐槽婆家冷漠无情的,有吐槽男方一毛不拔的,有吐槽宝妈意志脆弱的。我整日淹没在各种只求“一死了之”的状态中,面对产后痛风久治无果的现状和家人对孩子养育和教育的三观不合,彻底放弃了治疗和对所有亲人的幻想。在整日以泪洗面的绝望中,唯有孩子的笑脸能带给我点滴的安慰,让我能在生活几近窒息的缝隙里,给我一丝苟延残喘的勇气。
然而,生活这袭爬满了虱子的长袍,烦恼终究是盖过了华美。To be or not to be的纠结,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在绝望的谷底,始终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渴望。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以、不可行、不可取的!为了防止自己做傻事,我整日给自己播放《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曲,既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母的发肤之恩,又警醒自己不要一念之差让孩子无亲失恃。种种煎熬,让我觉得,活着,真的好难。
那个时候,母亲隔三差五的过来帮忙,在所有的安慰和劝解无效之后,母亲开始了对我无休止的鄙视。每次和母亲谈及想要一死了之的念头,都会得到母亲一顿滔滔不绝的谩骂。在母亲严厉的骂声中,我才稍微能感受一点死亡的气息,重拾儿时对死亡的恐惧,让自己止步于对它望而却步的状态。
我感知生的脆弱,源于李咏的逝世。当各媒体发布李咏逝世的新闻时,我先是震惊,再是惋惜。李咏,这个全民皆知的央视名嘴,纵然腰财万贯,依然躲避不了疾病的痛苦与命运的捉弄。
我感知生的伟大,源于亲人的意外。先是对象的小舅工地施工,不幸被吊车吊起的钢板砸中,七窍流血悲惨而死。接着是表外甥女骑车上学,被过往的重卡碾压身亡。再就是小时候和母亲关系极好的三婶,在外打工时突发脑梗,成了植物人。两条鲜活的生命,一条残喘的肉体,给人留下无限的唏嘘。在亲戚余悲的残余里,我感受到内心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奈与无助。
逝者已去,生者犹存。一死了之之后,并没有我所想象的简单。苟延残喘的生命,反倒更值得人敬重。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试图从一团乱麻满地鸡毛的状态重新找回原先那个积极向上活泼开朗的自己。我再也不再顾及他人的眼光,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开始了重新学习,学习生活,学习育儿,学习如何做一个妈妈,学习如何取悦自己。在结束了自己多年来逆来顺受、无底线迁就所有人的生活状态后,我终于意识到:让自己开心,才是生活幸福的源泉。我定期去换发型,去化妆,去参加各种适合自己的讲座与演出,去参与自己想涉及的任何公益和进入自己感兴趣的各行各业。在与社会各界优秀人士的交往中,我慢慢体会到自己生命的价值。在别人不可理喻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辞掉了工作了十五年的职业,换了工作,换了城市,换了心情……
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死”过了一次的人。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对死亡那样的恐惧。也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对死亡无限的渴望。
在经历过人生百态之后,才真正懂得:活着,需要很大的勇气。怕死,才是最勇敢的。
(谨以此文,献给奋斗中的自己。2023.11.03)
作者简介
王芳,女,1984年出生于东平县沙河站镇,2007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原东平明湖中学高中教师,东平心元儿童之家蒙氏教育推广人,儿童绘本亲子阅读推广人,大V店故事妈妈,东平慧华家庭教育中心家庭教育指导师,心理咨询师,人力资源管理师,2017年大善东平人获奖者。自幼热爱文学,笔耕不辍,有多篇文章在报刊网站发表。
(图文供稿: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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