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这个样？

李宗益

人生有许多朋友，工友、学友、文友、室友等等，但我更看重的是战友。金城是其中的一个，他是我相处半个多世纪的战友。我与他在军营待了十六年，我比他早几年入伍，又年长几岁，部队中平时不兴称兄道弟，但他待我如同兄长。

那时，团里在营房东边租种了十几亩地种菜，他是团生产班的班长，带着六个战士为部队提供时令蔬菜。我母亲来队看我，独立开伙就到那里采摘，一来二去便熟悉了。后来金城提了干部，来到政治处与我们在一起。办公门对门，宿舍前后排，那时我俩都是"单干户"，整天朝夕相处。他常来我宿舍，我也到他那里，晚上一聊就是半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话。

那时部队年年冬季野营拉练，我们同在一辆敞篷车上，在漆黑的夜空，冒着风雪飞驰在茫茫的大地上。在颠簸的车内昏昏欲睡，加之伸手不见五指，晕车的我肚子里翻江倒海，止不住呕吐，先是晚饭，后是酸水，恨不得把肠子都吐出来。坐在我旁边的金城会不停地安慰我："什么都不想，就不难受了"，在我背上轻轻錘着，掀起一角蓬布让我透透风，尽量减轻我的痛苦。

拉练每到一地宿营，金城便抢着打扫房间卫生，为全处放背包，整理内务，随即为房东挑水扫院落，尽量不让我们插手。乡村的冬天冻的伸不出手，农家房屋又漏风洒气，七八人挤在一个土坑上，夜里冻得当"团长"，早上起床总会发现他的大衣在我的被子上。不久，他升任指导员下到连队，他来处里汇报工作，我下连队经常见面，隔三差五也独自在一起。

后来，我与金城先后离开军营。我转业至"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美丽省城，两年后他则去了诗意般的岛城。别离四十余年，我俩联系从未间断。先是写信，鸿雁传书。每次信的内容都是军营回忆与思念，四五页纸，加厚点的信封或许超重。后来电话普遍，网络兴起，有了面对面看人说话的微信，书信”下岗”，想起来拨打个微信。打开手机，每天都有他问侯的短信，那些精妙的句子，舒心的话语使我心底暖暖的，尽管有些优美句段是网上段子，在我看来他是专为我精选的。每次信与电话，都邀请我到岛城相见，前些年终于如愿以偿。

那是一个炎热的八月，我与妻子带着五岁的外孙女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车站，路上她戏谑地说："从晚上你就没睡多少觉，咋这么沉不住气，白当这么多年的兵”。急速的列车在齐鲁大地飞奔，窗外景物一闪即失，我分明觉得那是鲁中与胶东的交界处，想起山头的军营与防区，似乎又回到三十多年前，火热的军营生活，嘹亮的一二一，乘车拖炮穿行半个胶东执行战备任务。二个多小时的路程，金城三次电话不停地问我到了什么地方，还说他与女婿在车站接我们。

快到岛城的前一站，我掏出手机通知他列车即将到达，谁知机屏里的怎么也打不开，一查没电了，心里暗骂不争气的手机关键时刻掉链子。许多电话号码我都记不住，全藏在电话里面，刚才还又说又笑的老婆与孩子脸马上阴了下来，一齐埋怨我这可咋办？

到站了，我们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检票口，坐车的，接站的早已散去，周边几个人清昕可数，没看到金城。天热心里急，且己中午，外孙女喊餓，妻子与我商量;”先找宾馆住下，然后再与他联系”，我不同意;”没有他家的住址，怎么找，说不定现在正找我们呢，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大约过了十分钟，金城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动请的一把搂住我，操着一口江北话："打了七八次电话不接，在东站口一直等，谁知你到了西站"，指着一高个白静脸的小伙，这是我女婿小高，快给你大姨拿行李上车。

路上他说，你先到我家坐一会，然后到酒店为你接风。住宿宾馆己安排妥当，离我家不远，早饭宾馆免费供应，我提前看过还算可以，中午晚上饭咱走到哪吃到哪。这几天我与小李陪着你好好逛逛，咱重点去水族馆，奥船中心，小青岛，看看大海游个泳，反正女婿请假开车方便。为你们来，全家还开了个会，没征求你的意见，不知合适否？说话办事的口吻与风格还是像在部队一样，干事井井有条，有头有尾，让人放心。我与妻子不好意思地说;”太麻烦了，我们自己安排就行”，"见外了，老战友来看我，那能不尽好地主之谊 “。金城说。

八月的岛城海风佛面，凉爽宜人。那几天，我们两家人，一起漫步于商家林立的中山路，在人山人海金子般沙滩浴场戏水游泳，奥船中心乘风破浪，历经百年风雨象征岛城的栈桥留下我们的倩影，……他还把从不视外人的古董拿给我看。每天晚饭后金城都会送我们回住处，一待一二个小时，说不完的知心话，吐不尽的老友情。我发现金城变了，半个多世纪的山东生活，齐鲁人那种诚信实在，重情重意的品德在他身上体现的更加明显。这些年他对农村老家，年大体弱的三哥，送钱送物尽力帮他脱困。把大哥侄儿带进城，吃住在家，娶妻生子，在城里扎下根。他把年老多病的岳母请进家，与妻子一起精心照顾，岳母住院，跑前忙后送院治疗，送饭喂水陪伴左右。

岛城三日，再也不忍心给他增添麻烦。全家陪同不说，还不让我们花一分钱，我想表现的机会都找不到。返回前，我与妻子思来想去不知昨好，直接给他錢显然不合适，不年不节给他孙子红包也不妥，买衣物更不行，妻子说还是送点茶酒吧，他们也不好不收。当然送时免不了推让一番。

他们一家把我们送进车站，我见金城女婿小高搬来一箱冷冻保鲜箱，上面标示着二十斤装的海参、螃蟹与鲍鱼，金城手里还拿着四五包干的海货，对我说："我与小李到潍坊去看亲戚，给他带点东西，你们的车票己买，咱们又能一道同行。我们坐在一起，相互不停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他俩急匆匆下车，我看他忘记拿东西，便搬起箱子，妻子拿着袋子追了过去，列车门一关，窗外他俩双双向我们挥手;”我们回去了，好好保重，多联系啊！”，回到坐位，我整理行李，发现买的茶叶与酒都在里面，只是换了包装。

八年弹指一挥间，读中学的外孙女经常说;”金姥爷和李姥姥怎么不来咱家，我真挺想他们。”金城也一再应承有机会前来省城，想来一家都有一家的事，也不必为难他。这些年我与妻子经常与战友来往，她纳闷地问，你的那些战友怎么都这个样？

李宗益文学简介

李宗益，字静轩，济南人。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麒麟读书会与作家联盟副会长、普利诗书画艺联谊会副会长，偶有作品散见于作家报、散文选刊、济南日报、山东工人报、齐鲁晚报、人民日报等报刊与网络谋体，多件作品获得各级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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