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 郑焕清

1938年10月24日，一代名舰——中山舰在武汉金口长江水域壮烈殉国，沉入江底。1997年1月28日，沉睡59年的中山舰整体打捞出水，历经12年修复，2009年4月11日在中山舰博物馆正式对外陈展。

九一八前，笔者到中山舰博物馆瞻仰这艘曾经承载光荣、梦想与悲壮的战舰，缅怀那些“英勇赴难壮士飞，誓死报国不生还”的英烈，感受名舰之殇带给心灵的震撼。

中山舰博物馆位于长江南岸千年古镇＿江夏区金口镇。博物馆状如战舰，背靠青山，面向长江昂首挺立。四周苍松翠柏，林荫遮道，秋阳穿过树枝，投下斑驳光影，馆区内迷幻而静谧。

走进大厅，中山舰即入眼帘。这艘780吨的炮舰，长68米，宽约10米，修旧如旧，原貌陈展。上身铁灰铮亮，吃水线下红漆新妆。甲板上几尊小型火炮挺立着不屈身姿，驾驶台右侧被炸开的大洞，似乎在诉说当年的惨烈与悲壮。演播厅正在滚动播放中山舰的前世今生。

中山舰原名永丰舰，由日本三菱公司制造，1911年入列中国北洋政府海军舰队。先后参与支持黎元洪反对张勋复辟帝制的活动，支持孙中山护国护法运动，并作为中山先生座舰，督阵广州58天，取得粉碎陈炯明叛变斗争的胜利。1925年中山先生逝世后，广州国民政府正式将永丰舰更名为中山舰。

1937年江阴会战，中国海军在江阴封锁死守3个月，粉碎日军3个月灭亡中国的美梦。但海军舰艇几乎丧失殆尽，仅中山舰和另几艘小型舰艇幸免于难。

1938年武汉会战，中山舰参与长江中游巡防。10月24日下午，中山舰在金囗水域执行任务，突然6架日军战机恶狠扑来，抛下一颗颗穿甲弹、燃烧弹。由于主炮早已拆下充实岸防，副炮受驾驶台视角影响，舰上官兵只能用一尊小炮和机枪向敌机射出愤怒的子弹。舰身烈焰滚滚，右舷被炸开一个大洞。舰长萨师俊右腿炸断，仍奋力高呼：“全舰官兵坚守岗位，奋勇杀敌，与舰共存亡。”

江水喷泉般涌入机舱，舰艇下沉，舰上官兵不得不撤下救生艇。日军丧心病狂，低空扫射，舰长和部分官兵被当场射杀。舰上43名官兵，25人壮烈殉国，尸浮洪波，骨暴砂砾。下午3时50分，一代名舰沉入江底。

风萧萧兮江水寒，壮士悲歌赴国难。中山舰上的官兵，全是年轻精英，43岁的萨师俊，是中国海军第一位总司令萨镇冰的侄孙。1935年任中山舰舰长。江阴会战后，他悲壮高呼：“我们固然可以不惜生命，与敌人死抵硬拼，但政府必须认识到，没有自己的舰艇、飞机，没有强大的海军，就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就不能维护民族的独立和自由”。

实力悬殊之下，自知中山舰迟早会遭敌寇剿杀的萨师俊，作了赴难准备：“我既励志军武，决不苟且偷生，决不贪财惜命。日寇企图亡我中华，我将与之血战到底”。他力辞鄱阳湖警备司令一职，“在这抗日关键时刻，我能上岸去逃避吗？要我上岸，再大官我也不就，我不愿留下贪生怕死的恶名”。萨师俊带领全舰官兵以身报国，用血肉之躯守护了中山舰的荣光，守住了中华民族的英雄气节。

何止一个中山舰，何止一个萨师俊，武汉会战短短四个月（1938年6月10日至10月26日），就有25万中国军人为国捐躯，他们用生命书写一曲曲感天动地的英雄壮歌。空战英雄陈怀民，妥妥的富二代。他曾3次与敌机空中格斗，击毁敌机一架，击伤4架。座机3次中弹起火，一次迫降长江，两次跳伞，身负重伤。

1938年4月28日，36架日军战机空袭武汉。陈怀民和战友们与敌机短兵相接，他咬住一架敌机，一股火舌喷出，敌机中弹起火。5架敌机疯狂扑来，座机多处中弹，他放弃跳伞机会，全力撞向一架日军“红武士”王牌战机，一声巨响，一团火球迸发出无数耀眼火花，落入滚滚长江。

陈怀民以身作弹的英雄壮举，激励空中战友奋勇杀敌，30分钟空战，击毁敌机21架，中国军队取得抗战以来首场空战胜利。战后，兼任国民政府军政部副部长的中共领导人周恩来等，在汉口中山公园举行公祭，悼念陈怀民等抗战英雄。

陈怀民女友王璐璐，浙大校花，银行家的闺秀。怀民殉国后，她身着心爱的旗袍，纵身跃入长江，追随陈怀民而去。“君殉国，我殉君。君不负国，我不负君”，留下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凄美壮歌。

萨师俊以身抵弹，陈怀民以身作弹，用血肉之躯筑起新的长城，这种以身报国的英雄壮举，正是中华民族历经劫难而生生不息的力量所在，一个精神不倒的民族是不可以征服的。伫立中山舰前，心中油然而生起敬意。

走出博物馆，登上赤矶山，锦绣江山来眼底，心情也随之舒朗起来。长江浩荡，波光粼粼，宛如巨龙蛰伏于苍莽大地。江北平畴千里，苍翠如画，江南古镇新貌，生机勃勃。

金口，这座东汉末年即为沙羡县县治的千年古镇，历史的金戈铁马在此演绎无数英雄故事。从金口到赤壁至江北乌林，就是“公瑾当年，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三国古战场。王濬楼船下溢州，也是在此激战后使得“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北岸的大军山、小军山，正是岳飞壮怀激烈，北伐中原的战略根据地。元末农民军朱元璋与陈友谅双雄对峙，在此鏖战多年，打败陈友谅后，才北顾中原，成就三百年大明基业。85年前的中山舰，又是在此喋血长江，壮烈殉国…

江山胜景叠映历史烟云，让人不禁想起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著名词作：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杨慎的《临江仙》，词气虽然豪放洒脱，意蕴却显虚无空幻。英雄是一个国家的钢筋铁骨，是一个民族的精神之花，中华民族史就是一部英雄史。名舰之殇，虽然惨烈悲壮，但同样流淌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英雄血液，同样彰显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英雄血性。那些为国捐躯，为民舍命的英雄，不论出自何朝何代，都值得我们铭记、缅怀。

名舰之殇，英雄罹难，可歌可泣，但以血肉之躯对抗穿甲弹、燃烧弹，场景虽然励志，毕竟太过惨烈，令人心痛与不甘。一个人可以用身躯抵挡坚船利炮，成为悲壮英雄，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仅凭血肉之躯，成不了英雄。

英雄是文官不爱钱，武官不贪财、不怕死的精神力量和强大的军事战力、科技实力等硬核相结合所支撑的威武形象。汉唐雄风，既有“犯我疆土，虽远必诛”的英雄豪气，又有霍去病的轻骑兵，李广的飞虎队，精兵强将，骏马良驹，相较匈奴拖家带口的马背民族，无疑具有战力优势。岳家军令金兵闻风丧胆，既有不爱钱，不怕死的“精忠报国”精神，又有“背嵬军”“连环钩”，专克“铁浮屠”“拐子马”的杀手锏。

历史千回百转，但历史逻辑从未改变。一个时代，一个国家，如果精神坍塌，纸醉金迷，骨酥腿软，一如南宋，必然下跪认怂。同样，没有强大实力，没有硬核战力，也必然会遭受霸凌，被动挨打。名舰之殇的炮声，时常震响历史警钟。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正是无数次的历史之殇，令今天的中国人在传承英雄精神，建设国家硬核，致力民族复兴路上，坚定不移，奋勇前行，创造一个又一个人间奇迹。

从距金口不足百里走出的“大别山之子”，人民解放军前海军司令员刘华清说：“造不出我们自己的航母，死不瞑目”。同在武（昌）金（口）堤下的武昌张之洞路，独立自主设计中国山东舰的701所，门前有两尊火炮模型，一尊是北洋水师铁舰＂定远”号上150毫米副炮，一尊是中山舰上阿姆斯特朗105毫米主炮。两炮底座分别刻有“勿忘国耻，振兴中华”八个大字。

铭记悲壮历史，传承英雄精神，致力民族复兴，是山东舰扬威大海，歼20翱翔蓝天的动力之源。硬核崛起，精神昂扬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路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离开金囗，已是夕阳西下。长江江面，酡红如醉。那不就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流淌不息的英雄本色么。

（2023年9月18日写于汉口）

槛外人 2023-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