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父亲节”,我收到一些赞美父亲的短信,读着读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已故多年的父亲的身影,而是我大哥的形象。不因别的,只是大哥活得像父亲一般结实。

大哥比我年长五岁,虽然说他的命很苦,但是他很能干,母亲说他醒事醒得早。那会儿,父亲“三班倒”,母亲长白班,没有大礼拜——双休日,一周仅有星期天休息。可以说大哥在刚进入初中一直到高中毕业的五年时间里,无论什么天气,都会利用课间操的时间跑回家来,把炉门打开,然后等到中午放学赶回家,蜂窝煤的炉火刚好正旺,又急急忙忙给我和妹妹弄饭吃。还经常在凌晨一、两点排队买猪油、买“扒堆”菜,走三、四个小时到还地桥买回便宜两、三分钱的黄瓜、土豆。
大哥的性格倔强,本身受不得半点委屈。念高中时,他们班有一被诩为“校花”的女生的课桌上,不知是谁丢了一块脏抹布,这位女生随手一甩,恰巧甩在他的桌上,他拿起那块抹布走到这位女生跟前说:不是我丢的,你不能甩在我的桌上,还给你。可还没等他归座,脏抹布又“飞”了回来。大哥再次拿起那块抹布走到这位女生跟前说:我跟你讲了,不是我丢的,你不要再甩了。他刚一落座,脏抹布像被线牵着似的又准确无误地“飞”了回来。
这下,大哥啥也没说,抓紧脏抹布用力地朝着这女孩漂亮的脸蛋砸去……后来挨了老师批评,自己也觉得做得有点过分。其实,大哥真是个好人,他乐意帮助朋友,哪怕是“伸张正义”,而且有点不顾后果,快要高考的前夕,他的一位“兄弟”老被隔壁班的同学欺负,那天下午,他独自一人闯至隔壁班,对着这位同学的鼻子,一拳打了个“鲜花朵朵”……
大哥念初中时,曾被一家有着六个兄弟的老大莫名其妙的给“欺负”了一顿,我当时在念三年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无能为力地反抗着、抵挡着,那情景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就想,此仇待我长大了一定要报,我暗暗的发誓!后来,大哥知道这位老大的两个弟弟都在我手下做事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时,还说算了,不计较了,都过去这么多年头了,能帮就帮一下他们吧。
大哥在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身高已有178厘米,身体状况非常好,用他的话说:不知道什么叫累!原本考兵已考上,那年的兵种是海军,就待发军装带红花走人了,父母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后来由于有人向居委会检举他收听邓丽君的歌,爱听靡靡之音,愣就没走成……大哥那时虽个头蛮高,但他毕竟还是孩子啊,那么小就经受了如此打击,差一点没憋屈死。
大哥应届考兵没去成的次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湖北省黄石建材技校。其实他最想在大冶铁矿工作,离家近一点,好照顾父母、弟弟妹妹,收入也相对较高一些。这件事他到现在还时不时提及,一直很后悔。考兵的初衷也是想从哪里来再能分回哪里去的。他在家里是长子,他觉得应该为家里承担一些责任。
大哥与我同床共眠了二十二年,直到二十三岁结婚我们哥俩才分开。婚后育有一女儿。由于大哥对大嫂太好,反而导致大嫂心猿意马总是认为别人的老公好,二十六岁时他与大嫂离婚了。按常理,女孩归女方抚养,周边的朋友也都这样相劝,可他坚决把孩子要了过来,还不要女方一分钱的抚养费,只是让女方尽量少打扰一些孩子正常的生活。就这样,大哥离婚后就又一如既往地回到了我的床上,我自己觉得这事确实有些好笑,可是,爱说爱笑的他明显变得不怎么爱说爱笑了。
大哥一大男人带着一孩子,既当爹来又当娘,特别的不容易,好就好在坚强的父母亲予以了无偿的帮助,撑起了孩子那一半。目前孩子师范学院毕业后,早已参加了工作了。他给孩子每半月打一次电话,内容大同小异,基本上就是重复注意安全,健康就好……这类的话。有一个月没接着孩子的电话,也联系不上孩子,大哥跟疯了似的,头不梳脸不洗饭不吃,又是报警又不停地拨电话又准备请长假只身到广州去找……电话通了的那一刻,他没责怪孩子半点,还是那句:注意安全,健康就好……当晚,大哥说着笑着喝醉了。
自小到大,大哥好像只打过这孩子一回,那时家里穷,省吃俭用买了瓶花露水,他叫孩子省着些用,别没事抹着好玩,可这孩子不知为啥,把整瓶摔在了地上,这下大哥发火了狠狠地抽了这孩子屁股好几巴掌。深夜,他睡不着觉,轻抚着趴着睡的孩子的伤痛处,流出了眼泪,自言自语的在嘀咕着什么,然后一仰头把眼泪又逼了进去。
大哥很爱父、母亲。父亲因患脑病,有一天凌晨两点钟起夜,突然就走丢了,刚下大夜班的他,一句话没说,骑着自行车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疯了似的分别找寻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听见他嗓子沙哑了,看见他嘴巴起泡了……最后在父亲病前常去的一个鱼塘边找到了父亲,父亲身上满是污痕血迹。当时,大哥二话没说,撇开自行车,迅速脱下外套裹住了瑟瑟发抖的父亲,他哭着把父亲一直背回家,直到上了五楼的那个家。父亲病故,大哥三天三夜没休息,忙里忙外,忙前忙后,像位忙碌不停的父亲!
自此,大哥还认准了个理儿,只要是来父亲这帮忙、吊唁甚至是露面打个转了的,要是他们家里有啥大事小情的,他都要挤出时间去看看。别人问他这是为啥,他总是摇摇头笑笑,却不止一次告诫我:二弟,记住了,只要眼里有我们父亲的人,我们就必须在心里装着这些人!随后,母亲脑梗住院的那十天,白天没有时间的他每晚九点三十分准时出现在母亲的病床前说:该我了,明早来换我就可以……然后,便在母亲病床边的椅子上“对付”到次日早六点,又急匆匆地赶单位上班。整整十几天都是这样。护士问他辛苦吗?他说能不辛苦嘛,可这是必须的责任啊,母亲照料了我一生,我照料她一时,还有什么可多说的。护士哽咽了,后来不知为什么还都与大哥成了朋友。
大哥在父亲走后,我们兄妹几家只要是遇到孩子处对象、读书工作或是买房子等大事儿是一定得跟他沟通的,他每每总是细细的分析利弊,慢慢地道出自己的想法,然后再征求大家意见,该怎么就怎么办。我知道大哥这样做,既减少了日后落下埋怨,更是担当了如“父亲”一般的责任。他那漂亮且有气质的大女儿到广州的第三年就被一富商的儿子喜欢上了,但他的大女儿对男方没什么感觉。在某饭局上,这位富商拿出了两把钥匙,说只要愿意同他儿子交往,她便是这别墅、这轿车的主人。他大女儿没有接受。当天,他们父女俩通电话,大哥虽然是“苦怕了”、“穷怕了”,可他没有数落大女儿半句,是对还是错,依旧是就自己所知道的分析了老半天。他说这事儿吧,关键是你自己的感觉,穷过富过能过得幸福就好。
大哥是在距离大冶铁矿坐公交需要十五分钟的一家集团上班,干过转运工工、酸洗工、灌氟工、和焊工等卖体力、有毒害的工种,一个月见一回太阳。每天早晨六点半出门,晚上九点回家。周而复始。几乎没有休息,即便是有休息也需要加班,一个季度都休息不上什么。就这样,他度过了三十多个春秋,还不到五十岁花白的头发跟霜染的一般,看上去心疼,可是,每月收入还不足2000元。但他从未吐露过半个“不”字。
大哥本不想再成家的,但在十年前,一位由于车祸丧夫失子的女性,也就是我现在的大嫂走进了他的生活。大嫂没多高文化,大大咧咧,是大集体居休职工,每月只有五、六百元的收入。大哥本不想再要生个孩子的,但“内伤”过重的大嫂不同意,非要生不可。在大嫂四十“高龄“的时候,大哥有了他们第二个孩子。
大哥这以后的生活更加节俭,用他的话说,不节俭行吗。在我的印象之中,这些年来,他可能是身心俱疲的缘故,每天下班回来就好喝一口,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酒、菜都可以不好,但只要没啥事,雷打不动要整二两,不整这二两酒就像缺点什么似的,连睡觉都不踏实。不过他好像从未买过瓶装酒自己喝,多数情况是打三元钱一斤的散谷酒喝,顶多是加一把枸杞泡着,下酒菜就是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青菜,偶尔来碟咸鱼腊肉什么的。每每待我拿回一、两瓶应酬喝不了的酒给他,他总说:“哟——,是好酒,得花不少钱啊,还是攒着留着有啥好事时喝吧!我说,还有的,大哥,不要钱的,喝这酒对身体好些。说完,我看着大哥的老态和珍惜的样子,我的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大哥在他们单位属于“困难户”,可他从未找别人借过钱,相反有几个收入翻他三、四番的“哥们”还老找他借钱,借了又赖着不还,还经常蹭他饭吃,真搞不懂,这是“哥们”还是“无赖”。我买房时,他和大嫂竭尽全力借了我三万元现金。老妹买房时,他和大嫂一咬牙每月又帮还伍佰元的贷款,而且是连续三年。1999年下半年的一天,我不满周岁的孩子因肺炎在企业的某家医院住院一月,发烧不退,无奈转至武汉人民医院,办理手续时,才知道情急之下忘了带足钱,我和妻及母亲都急得发懵。“看五千元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凑”浑身汗透了大哥垫付了全部费用。
大哥大嫂只要有时间弄点蛋炒饭、烧土豆、热干面、海带汤,他们知道我儿子爱吃的,就叫我儿子过去。看着我儿子大口大口吃饭的样子,他说这也是一种享受!这才是我们家的“根儿”呀。他说这话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对哪个孩子都倾其所有,力所能及,就连大嫂也都是这么认为的。他待他们的二女儿更是有过而无不及,他自己没时间管教,却生怕孩子落后,长大以后,像他一样落穷,五年来,咬着牙硬撑着让孩子学上了语文、数学、英语——小学阶段里三门主课所有的第二课堂以及家教,业余时间则学起了民族舞蹈。这不,今年二女儿已顺利考入初中,马上就要考舞蹈十三级了,这可是该舞种最高的级别了。要知道,单说这额外的学习费用对大哥来讲是多么大的一笔开销啊!
大哥在大嫂居休那年,里里外外花了三万元钱,为大嫂接过一家小副食店。可刚接手一周就听说小店合同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期,到时不但不能续约,还要改作他用,这下大伙都“傻”了,大嫂更是失声痛哭,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大哥和我咨询了律师,胜券在握,准备起诉主家的欺骗性行为。这时,大嫂家的爸妈出面干预,说大嫂再经不起折腾了,况且主家没有固定职业,你就是打官司打赢了,又能把人家怎样,人家就是一“赖子”。
大哥主要是害怕本身已受刺激很重的大嫂再度受到强刺激而得“精神病”,便不再吱声了。接下来,更是沉默不语,白天按时上班,下班了就利用拆除改建拖延滞后的整整六个月的时间,疯了一般雷打不动从每晚九点守到凌晨一点,到头来一核算,赚回了一万余元,其中竟有五分之一的毛票儿……似乎仅仅是这短短半年“连轴转”的劳作,大哥本已满头的白发,如此一来又多了常人未尝经历的沧桑,大嫂心疼感动得哭了。
大哥有一回上白班刚去不久,我从我们单位里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消息:有一服务公司劳务输出的女工出了工伤,而且比较严重。我觉得从年龄、外貌、穿着上来看与大嫂蛮像的,就好心的叫大哥问问。一刻钟后,大哥汗流浃背的出现在我办公室里,这要在平常,怎么也得半个多小时。“打你大嫂手机一直没有人接,这不把人急死了。你快带我到她做事的地方去!”大哥气喘吁吁地说到。我们驱车来到现场,大嫂戴着安全帽,拿着锹正从厂房里往外走。待我简短问明、讲清原由,大哥、大嫂没有互相埋怨一句,顾不了什么了,紧紧地搂在了一起。大哥的眼泪汩汩而出,汹涌的将大嫂淹没。我坚信,这从大哥的心底流出来的爱之水,每一滴,都足够大嫂享用一生。
大哥在二女儿刚入小学的那段时间里,老是感觉腰部酸痛不适,他也没怎么在意,以为是累的,挺一挺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六、七月份的一天中午,我看见大嫂急匆匆地给谁送饭。我问她怎么了,大嫂欲言又止,后拗不过我,说是大哥。大哥不让讲,怕影响我们的工作。原来,大哥昨晚连起夜都起不了身,次日一大早送到医院,医生告知有三节腰椎盘突出,必须得住院,回家后至少还得卧床三个月以上,而且以后肯定会落下病根……到第十一天的时候,大哥二十四小时重复着,“不该病呀、咱病不起呀”。
于是,大哥一咬牙就又重新回到了疲于奔命的工作岗位上,此刻,他就像被击倒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的拳击手一般,只不过跟比萨塔似的——永远“斜”立。大哥从此“瘸”了!我替他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但更多的是骄傲,为能拥有一个自认为可与心目中的“父亲”媲美的大哥而感到自豪。我始终相信大哥犹如神奇的比萨斜塔那样坚定,依他的顽强意志他是不会轻易倒下去的,我坚信。

作者简介:康成钢,1968年出生,曾用笔名康戈,在武钢大冶铁矿工作30年,政工师,本科学历,已离岗歇工。喜好喝点小酒,始终不会打牌。年轻时参加过笔会,也转悠过夜总会,客串过主持人与驻唱歌手。系黄石作协、音协、散文学会会员。现靠打工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