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当年重庆谍战

——访蒋介石侍卫沈时杰

顾少俊

沈时杰，黄埔生，抗战期间在重庆担任过蒋介石的保卫工作。抗战胜利后，他在南京郊区种地，和家人一起过着平民的生活。从2014年开始，每次去南京，我都抽时间去看沈老。

2019年11月的一天，接到沈时杰儿子沈云年的电话，说他父亲归队了，临终前留下“当年我做得还不够”的弥留之语。

无论多么不舍，一个个老兵都会化作空中的一缕轻烟。然而，任凭岁月的流逝，只要打开尘封的记忆，老兵们的故事，永远鲜活生动。

一

 沈时杰，合肥人，1924年出生，自幼好武。日军攻打合肥时，沈时杰和合肥中学师生一起流亡。到阜阳时，看到军校在招生，沈时杰报考军校并被录取。

 1940年，此届学生毕业。沈时杰的拼刺、射击、越野等科目的成绩名列前茅。在毕业生中学校选中了1000多人在大山里继续接受哈里等10名美军特种兵教官的严格训练。

开始两天是理论课。有几个学员对理论课不感兴趣，认为这些教官只会耍嘴皮子，未必有真本事，在课堂上顶撞教官。哈里决定好好整顿一下这批学员。

哈里教官身高超过两米，膀大腰粗，精通中国武术。训练场上，十块青砖摞在一起，放在地上，哈里突然扬手大吼一声，右掌劈下，青砖断为二十块。哈里随手拿起一块断砖，伸出食指往青砖上钻去。青砖的砖沫纷纷而下，转眼之间，钻出了一个大窟窿。

哈里运气站立，让学员用全部力气击打他腹部。沈时杰上前一拳打过去，发现哈里的腹部柔软如棉，，再击一拳发现对方腹部突然变得坚硬如铁，拳头疼痛难忍。

接着文化考试。试卷发下来，许多学员傻眼了。在原始森林里如何判断方向？哪一种蘑菇没有毒？被毒蛇咬伤后如何自救？爆破时，如何计算TNT炸药的用量？……“我们哪知道这个啊？……”

“有好武功，只是刚刚具备入门的资格，不值得骄傲。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别忘了，现在日本人天天在轰炸重庆！国家在等着你们去拯救！你们要团结，要谦虚！……你们是军队的精华，毕业后将担任重任。有一身好武功只能逞是匹夫之勇，肯定是不行的！”哈里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正式训练开始，10个教官个个像凶神恶煞，对不达标的学员毫不留情。三个月，900多学员被淘汰。剩下的100多名学员开始接受更严格的全套警卫训练和政治学习。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好在这100多名学员个个头脑灵活。不到一年时间，他们通过哈里等教官们的各项严格考核。 

毕业时，蒋介石侍卫长俞济时到场。这批学员一亮相，俞济时脸上立即露出兴奋的表情——这批学员军事素质过硬，战斗力极强，可堪大用。

 哈里的脸上也露出罕见的笑容，他自信地说：“我的学员不会输给日本特工。”

1939年10月，蒋介石迁都重庆，日军在重庆成立“第五纵队”，专门行刺蒋介石。蒋介石不断更换住处，然而一次次暗杀仍如影随行。蒋介石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于是决定，从刚毕业的黄埔学生中选一批人加强身边的警卫力量，对付日本特工。

毕业典礼结束，蒋介石派专机把这批学员接到重庆。飞机降落在重庆北碚镇郊外的一片空地上。北碚镇位于重庆西北部，离重庆市区50多公里，背靠缙云山，嘉陵江环镇而过。下了飞机，沈时杰环顾四周，只见群峰高耸，冈峦滴翠。北碚镇在云雾中忽隐忽现。

来接这批学员的十几辆汽车司机已等候多时了。从这里到市区汽车要跑两个多小时。离开北碚镇，一路上，沈时杰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路上坑坑洼洼，路两边是倒塌的房屋，粗大的古树被炸断。一些不愿离开家园的市民，在废墟上搭建简易房屋。在市区，米店门前装着铁栏，防饥民抢粮。米价贵得吓人。

开车的小陶说：“现在是秋季，经常下雨，早上有雾。雨雾阻碍日军轰炸机的视线，重庆这些天暂时平静。过了这段时间，重庆就不太平了。”

二

沈时杰等100多名学员到重庆后，分到委员长侍从室特别警卫组。沈时杰小组有9人，8个是新来的黄埔生。组长马人杰，30多岁，老黄埔生。

早上，马人杰开会，介绍情况：“我们的任务是保卫蒋校长。我们的主要对手是潜伏在重庆的日军第五纵队。警卫以蒋校长办公地、住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每一段路，由一个小组负责，每一个小组6到9人。我们这个小组负责重庆储其门至上南区一带，大约1公里左右。你们每人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支钢笔手枪，穿便衣。武器下午有人给你们送过来。”

下午，小陶开车把武器送过来。小陶是北平人，抗战前在京师公立一中读书。北平沦陷后，他就参军了。侍从室有一个负责人是小陶的老乡，就把他带到重庆，负责给各小组送物资。小陶办事认真，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各小组的组长都喜欢他。

蒋介石出行，宪兵、警察在明处站岗，侍卫小组在暗中保护。侍卫小组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周围动向，不能出一点差错。宪兵和警察有假期，侍卫小组成员没有假期。只要蒋介石在重庆，24小时待命。蒋不在重庆时，侍卫小组要防汉奸、防间谍、防日军伞兵。

秋季一过，日军飞机天天轰炸重庆。日机正常是早上8、9点钟飞达重庆，一般是8、9架，到重庆上空就分开飞往不同的方向轰炸。有时一天几次。

当时重庆是中国的战时陪都和大后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日军为了摧毁中国的大后方基地和中国人民的抗日意志、迫使国民政府屈膝投降。对重庆及其周边地区进行了长时间的狂轰滥炸，史称“重庆大轰炸”。

当时重庆没有雷达。蒋介石严令戴笠必须提前知道日机到来，以便提前预防。戴笠安排手下的军统特务在沦陷区日军每个机场附近租房，化装成普通百姓观察轰炸机起落架次、方向和时间，然后迅速用无线电报告重庆总部。

重庆四周的各个山头密布高射炮。日机飞临，各山头均以猛烈的炮火轰击，可很少有敌机被击落。有几次，日军飞机将炸弹准确地投到蒋介石防空洞附近。

在重庆，蒋介石的防空洞离沈时杰小组的防空洞不远。刚到重庆时沈时杰奇怪，各山头打了那么多炮弹上天，怎么就没见一架飞机掉下来呢？

后来，负责重庆东郊高射炮的一个黄埔学生向上级汇报，有一次，炮兵在夜里把高射炮移到一个较高的山头，但第二天，日机就撇开这一段飞行。

原来，高射炮队伍中有个军官被日本人收买。他每天通过电台向日军汇报重庆方面各种情报。其中包括蒋介石防空洞的位置；高射炮转移到哪个山头，高射炮最高射程等，让日军轰炸机撇开危险地段飞行，飞行高度保持在中国高射炮最高的射程以上，这就是高射炮不能击中日军飞机的主要原因。

后来，军统秘密逮捕了那名军官，口授电文，让他给日军发假电报。第二天，10架日机大摇大摆地飞进了指定区域。地面上，数十门火炮突然发出震天的怒吼，日机猝不及防，赶紧转头，后面几架战机动作稍慢，接二连三化成火球坠落到山坳里。              一架日机飞行员跳伞被俘。中国士兵押解到市区，老百姓堵住去路，妇女尖叫着要报仇，男人手持棍棒，不顾阻拦，蜂拥而上，将那日军飞行员打了个半死。

三

 在重庆一年多了，沈时杰一直没有见到马组长所说的第五纵队，但第五纵队一直存在，而且活动猖獗。

1939年1月，蒋介石正在黄山别墅云岫楼办公，突然防空警报响了，侍卫们立即保护蒋介石转移到黄山高处。蒋介石回头见27架轰炸机飞临黄山别墅上空投弹。

1941年8月13日，日军第五纵队获悉蒋介石住曾家岩官邸，立即向空军发出密电。密电被中方及时破译。蒋介石离开曾家岩不到半小时，3批日机先后飞临曾家岩上空，循环投弹，剧烈的爆炸声撼天动地。蒋介石转移到黄山别墅还未来得及喘气，日军飞机又追过来了。

侍卫们保护着蒋介石往防空洞跑。蒋介石刚进防空洞，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一颤，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落在身后不到1米的地方，伸手可及。“娘希匹！”蒋介石嘴里骂着，转过身子想上前看个清楚，旁边的侍卫们大喊：“是炸弹，快进洞！”蒋介石被侍卫喊愣了，停在那里。侍卫们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一拥而上把蒋介石推进洞里。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日军飞机投下来的炸弹在防空洞周围炸开了，黑烟滚滚，弥漫了半个天空。那落在防空洞口的又大又黑的东西是一颗“哑弹”。

1941年底，蒋介石的特勤总管黄仁霖在重庆西边看中一处幽深的山沟。此处树木高大，环境幽雅，还有天然溶洞，可躲避日机的轰炸。黄仁霖在一个溶洞旁边建了一幢二层小楼。蒋介石夫妇在这里放心地住了两天。

第三天，蒋介石接到一份紧急公文，必须亲自赶到重庆市区处理。蒋介石夫妇刚离开小楼，几架日机飞过来，把小楼炸成平地。日机来得突然，投弹准确，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蒋介石不是凑巧离开，很难躲过这一劫。

抗战中，中国空军损失惨重。1942年初，中国空军在北碚镇建训练基地，培养飞行员。蒋介石在陈立夫的陪同下，到基地视察。空军作了空中编队和特技动作表演。飞行员还为蒋介石表演了手枪射击，百发百中。陈立夫对蒋介石说：“六个月后，这批飞行员就能和美国空军协同作战。”蒋介石很满意，回去后批了一笔经费给训练基地。

蒋介石视察北碚镇训练基地后，日军飞机多次轰炸基地。有情报显示：第五纵队还准备在蒋介石视察北碚训练基地的路上行刺。

1942年3月，蒋介石到缅甸前线视察。几天后，蒋介石乘飞机回国。飞机升空几分钟后，机组人员接到地面发来的电报：你机后面有37架日机，相距20公里。此时返航是不可能的了，前面又没有地方迫降。机长果断下令：升高、加速！把后面的飞机甩掉！想不到，后面日军飞机的速度更快，双方距离越来越近，37架日机分开包抄过来，情况万分危急。

“怎么办？”机长的头上直冒虚汗。这时，飞机下方突然出现大片乌云，机长心中大喜：“天助我也！”立即操纵升降杆，钻入厚厚的云层中。当时日军飞机上没有先进的搜索仪器，目标失去后，只好失望地飞回去了。蒋介石再次侥幸地逃过一劫。

 一次次险遭不测，蒋介石恼怒异常，给戴笠和俞济时下了死命令：不把重庆的日本间谍挖出来，不要来见我！

四

俞济时对第五纵队早有研究，他认为，不管这个间谍组织多么严谨，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俞济时认真分析日军第五纵队每一次的活动规律，最后得出结论：侍从室内部有日方奸细。俞济时召集各组长开会，限令破案。

 马人杰正为完不成任务焦虑，弟媳找上门来了。马人杰的弟弟病了，急需一笔钱。马人杰找俞济时借钱，俞济时批了个条子让他找会计。马人杰找到会计，会计说现在帐上没钱，请马组长等等。马人杰火了，和会计吵了起来。小陶刚好在旁边，上前把他俩劝开。

晚上，小陶拿着个布袋上门看望马人杰。马人杰叹了口气说：“我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人家卖命，可人家从没把我当人看。”

小陶轻轻一笑，对他说：“你那点小事我帮你解决。”说完打开布袋，里面全是大洋。小陶将布袋递给马人杰：“拿去用！不够我再帮你想办法。”

马人杰激动得身子发抖：“够了够了。下个月发钱，我一定还你。”

小陶不高兴了，一把将布袋拿过来，表情严肃：“你说‘还’，伤我心啊！您马组长平时对我不错，我心里清楚。今天能帮上您的忙，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马人杰脸红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当官的不是人啊！昨天我去过重庆陆军医院，看见十几个伤兵挤在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气味难闻，伙食也不好。陆军医院后面有一排设施齐全的好房子，住的是疗养的高级军官。他们吃得好，住得好。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为党国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现在家里有困难，想借钱都没门。关键时候，还是你帮了我的大忙。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小陶说：“就您这句话，兄弟我赴汤蹈火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件事情后，小陶和马人杰成了刎颈之交。他们晚上经常一起吃饭、喝酒。马人杰小组里的人个个都高看小陶一眼。

一天，小陶约马人杰吃晚饭，马人杰说：“今天不行，有任务。”“晚一点没事，我等你。”“今天确实不行，要出市区。”马人杰指指东边。“老头子明天要出去？”马人杰赶紧摇摇手：“别问了，改日再聚吧！”说完匆匆走了。

小陶在回去的路上遇到沈时杰，小陶请沈时杰吃晚饭，沈时杰摇摇头说：“有任务，要出城。”“晚一点没事，我等你。”“今晚可能不回来，别等了，下次吧！”沈时杰压低声音，“老头子明天要出去。”然后指指东边。蒋介石每次出行之前，马人杰都要带人提前在负责的地段中，查了又查。可以说一草一树，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小陶对那套警卫方案熟得很。

 高射炮团在市区东边，离市区有十几里地，中间有一段公路弯弯曲曲，两边是森林，这地方非常适合打伏击。

第二天，从城里过来的3个商人和3个农民陆陆续续在森林里的一块空地上汇合。一个商人模样的人一挥手，3个农民从树林里拿出一支支崭新的冲锋枪和一挺歪把子轻机枪还有不少手雷。那商人用日语布置作战任务。

突然，那商人发现树林后边有个东西在太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细看，是一挺美式轻机枪，大叫一声：“不好！”话音未落，周围枪声大作……这次行动打死6个日军特工，破获了日军暗藏在侍从室内部的奸细，抓到日军一个王牌狙击手。

马人杰有过人的智慧和演戏的天才，他怀疑小陶是日方奸细，就在小陶面前演了一出戏。马人杰淋漓尽致的表演，很快获得了小陶的信任，他巧妙放出假情报，撒开大网，想不到斩获颇丰。沈时杰当年曾目睹审讯日军王牌狙击手的过程。

那日本特工40多岁，个子不高，坐在一张椅子上，马人杰问话。

“我是日本人，任务是暗杀蒋介石。”那日本特工翻来覆去就这句话。

马人杰从审讯桌后面站起来，步步逼近他问：“有我们在，你杀得到我们校长吗？”马人杰1米80以上的个子，高大结实。马人杰威猛的气势，锐利的目光，让那日本特工低下了头。

 蒋介石对抓获日军第五纵队特工这件事很重视，指示宪兵部队带走这名特工，认真审讯。进来的宪兵看到没给这特工戴镣铐，吓了一跳，对马人杰说：“这样审。你们也不怕危险？”

马人杰淡淡一笑，指着沈时杰等人说：“在我们这里，他敢动？他敢动，立马就会趴下。”马人杰边说，边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他对自己手下的士兵很有信心。来人在沈时杰等人的帮助下，将那日本特工五花大绑押上了车。宪兵们用尽各种办法，始终未能让那日本特工开口。

宪兵队的人就从外围入手调查，这名日本特工在重庆市区租了一间房子，自称祖籍在辽宁乡下，姓张，邻居叫他老张。老张在重庆以卖烧饼为生。老张的烧饼厚实，松柔可口，价格便宜。每天早上，烧饼摊前围满了买烧饼的人。老张为人大方，想吃烧饼没钱的，可以欠帐，过后从不索还。收摊时，看到流浪街头的，老张把卖剩下来的饼送给他们。

老张下午在院子里拉二胡，邻居过来玩，他最开心，倒茶让座。高兴起来，老张还会迈起方步，敞开喉咙，唱《空城计》、《借东风》……邻居们都喜欢老张，喜欢和他聊天，什么都可以和老张聊，就是不能提老张家里的事。

有一次，一个邻居问：“老张，你想家吗？”老张竟然孩子般地嚎啕大哭起来，好半天才止住哭声，声音哽咽：“我天天梦见我的老家啊！能不想吗？家里人都被鬼子飞机炸死了，我恨死小鬼子……”周围的邻居对老张很同情，根本想不到他是日本间谍。直到宪兵们从他租的房中搜出电台，那些邻居才如梦方醒。

蒋介石见再审下去无益，下令枪毙。那特工在临死之前把自己好好炫耀了一番：他是日军王牌狙击手，从淞沪会战开始，死在他枪下的中国指挥官不下百人。他的枪法极准，几乎百发百中。军部让他在重庆蛰伏，平时只和军部单独联系。日军对这次行刺蒋介石的行动特别重视，除命令重庆的特工不惜代价，务必完成“斩首”任务外，还特地电令他参加。他一直瞧不起其他特工，认为自己出马一定能马到成功，但想不到……

马人杰立了大功，蒋介石召见，对他慰勉有嘉。参加这次行动的人员，蒋介石每人赠给一张他的个人小照片。赠给沈时杰的那张照片，沈时杰一直保存到建国后。

五

一天，情报部门截获一份，日军将派出伞兵空降重庆与第五纵队汇合行刺蒋介石的电文。为消灭这伙伞兵，各部门联合行动，采取外线包围和内线进攻相结合的战术。警察部队隐蔽在伏击点外，阻击可能过来接应的第五纵队，马人杰小组和军统特工在日军伞兵降落的地方埋伏。

傍晚，马人杰组和宪兵部队悄悄进入重庆郊外的一个山头潜伏。山下是一块很大的乱石滩，地势平坦，岩石缝里长着杂草。明天大早，日军伞兵将在这里降落。

 下半夜，周围静得让人发困。沈时杰对旁边的马人杰说：“明天鬼子真的会在这里跳伞吗？”马人杰说：“中美合作所送来的情报，应该不会错。”马人杰传令：“所有人员原地潜伏，不得随意走动！”

第二天大早，15架日军轰炸机从沈时杰潜伏的山头上空飞过，直奔重庆市区。10分钟后，两架大飞机从远处慢悠悠地飞过来，一朵朵伞花在空中绽放。

“日军伞兵下来了，准备战斗！”马人杰对潜伏小组下达作战命令。

 一旁的军统负责人曹斌笑了笑：“这点小事就不劳你们大驾了”。侍从室和军统、警察一起行动时，军统和警察都要听侍从室的人指挥。有些老军统心里不服气，表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

沈时杰看清了，这批伞兵有30多人，每人肩上背一个包，一支轻型冲锋枪播在背后，腰上是子弹带，肩膀两边挂着菠萝形状的手雷。这些伞兵刚一落地，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弹雨。有4名伞兵落到一个小村里。马人杰对曹斌说：“你赶紧带人过去，把那村子围起来！”

乱石滩上的日军伞兵很快被放倒。马人杰带人在敌尸体里找尚未断气的审问。“这里有个活的！”一个队员指着岩石后面一个受伤的伞兵。那伞兵腹部中了一枪，脸上没有血色，双手捂着肚子在呻吟。马人杰上前问：“你们来了多少人？到重庆和谁接头？任务是什么？……”

马人杰一开口，那伞兵立即破口大骂，努力着挺起身子，拼命的意图清晰地写在脸上。马人杰举起手枪对着那伞兵的脑袋：“老实回答问题，不然打死你！”“杀死蒋介石！……”那家伙竟然站起来试图反击。马人杰扣动板机，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一股污血溅到马人杰的身上。

4个伞兵被困小村，死守村内，军统虽然人多，一时也无可奈何。马人杰赶到现场，军统部队已将那个小村围了个水泄不通。曹斌告诉他，4个伞兵守着4间房屋，互为犄角。这几个伞兵实战经验丰富，枪法极准。他们不轻易开枪，但枪一响，我们这边肯定有伤亡。

马人杰问：“村里有老百姓吗？”曹斌说：“没有。这里的老百姓都出去逃难了。”“叫他们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向村里喊话，村里一片沉寂。僵持两个多钟头，士兵们被激怒，向马人杰请战。马人杰叹了口气：“这伙伞兵潜入重庆是与他们暗藏在市区的第五纵队汇合，行刺校长。本想抓个活的，问问情况，看来不可能了。”他一招手，六门迫击炮迅速架好，一组炮弹准确地飞进村里。

硝烟未尽，马人杰带部队冲了过去。砖头瓦砾中，横着肢体残缺不全面目可憎的4具尸体。这次重庆的日本特工没有参加行动。以后，重庆第五纵队也一直没有活动，好像消失了一样。俞济时对各小组下达“永不松懈”的命令。

 六

抗战胜利前，沈时杰曾抓捕过第五纵队的一个外围人员。沈时杰值勤的地段有一家“好再来”饭店，生意很好。有个衣着朴素的小青年连续几天到饭店吃饭，每次都点好几个菜，吃好了就在那里听人聊天。

有一次，那小青年从饭店出来，沈时杰上前盘问，那小青年操一口流利的重庆话应答。沈时杰听不出破绽，挥手让那小青年离开时，忽然发现那小青年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大吼一声：“你究竟是什么人？”小青年不答话，身子灵活地一转身，窜出十几米远。和沈时杰一起出勤的小肖飞身上前，拦住那小青年去路。小青年挥拳就打，小肖迎面而上，右手架开对方拳头，飞起一脚，将那小青年踢倒。那小青年倒地后捂着肚子，用日语骂开了。

后来，马人杰告诉沈时杰，那小青年只是第五纵队外围组织的一个小喽啰。沈时杰和他的战友感到遗憾的是，一直未能彻底摧毁重庆的日特地下组织。

据战后资料显示，重庆日军第五纵队的特工都是从具有大学文凭的现役军官中挑选出来的。他们在日本东京接受特种训练。通讯、暗杀、格斗和生存等技能是必修课，并学习中国语言、历史、地理、风俗习惯等。当年，他们扮成难民混进重庆。到重庆后，他们重金收买国民政府上层人士，以便利用；侦察蒋介石的办公、防空、住宿地，通过电台向日方空军报告，便于飞机轰炸。

潜伏在重庆的日本间谍在重庆开药店、旅馆、饭店、理发店等。他们在店铺门前挂招牌，上书“某某饭店”、“某某理发店”。这些招牌表面上是广告，实际上起军事标志作用。他们在发出的电文中会称“距某某饭店多远是中国军队某某机构”等等。这在后来缴获的日军军用地图上可以得到佐证。 

中国谍报机关对这支部队的情况知之甚少，只知道其成员很凶残、狡猾，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精通中国武术。第五纵队在重庆行刺蒋介石的计划，一直没有停止过，但黄埔同学没有一个被收买。由于防卫措施得力，日军的阴谋一直未能得逞。

为了抗战胜利，沈时杰和他的战友在大后方不辞辛劳，恪尽职守，一次次挫败了日本间谍在重庆的破坏计划，为大后方的稳定做出了贡献。总负责俞济时曾对马人杰说：“其他小组总有让我不放心的事，你们这个小组工作好，让我省心。”

七

1945年抗战胜利，还都南京。因沈时杰小组在重庆保卫委员长有功，而且都是“天子门生”，上级准备对他们提拔重用。但沈老“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他找顶头上司马人杰说：“抗战胜利了，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两亩地，我回去种地。”

马人杰瞪了他一眼说：“想回去？要两亩地！乱弹琴！小家子气！你小子怎么就这么点出息？你知道蒋校长对我们多信任。两亩地？回家？亏你小子想的出！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干好了，将来200亩、2000亩的地都有。”

 沈时杰说“我当时想法很简单，以为把鬼子打走了，就没有事了，就可以回家种地了。我只要两亩地。”他的上司们没有忘记这位忠心耿耿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派人反复做他工作，让他归队。他不肯，谁的话都不听。

后来，沈时杰娶了个南京姑娘，那姑娘家里有几亩地。沈时杰不找马人杰了，脱了军装就在南京种地，不当兵了。

沈时杰对土地有感情，一到田头，就感到神清气爽。他种的庄稼比别人收成好。在儿子沈云年的眼里，父亲就是一个农民，只懂锅灶和稼穑之事。人世间的一切繁华，与之无关。直到2012年，南京关爱抗战老兵组织找到沈时杰，儿子才知道，父亲曾是一位大内高手。

沈老中等身材，长长的脸型，细眉小眼。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一个帅小伙。他性格开朗，为人单纯，见谁都一脸笑，很好接近。有一次，和他聊起抗战岁月，他提起两件憾事，第一，没有上前线亲手杀过日本鬼子。他说“如果白刃战，我空手也能干掉几个。”此言不虚。沈老学过“空手夺白刃”，他比划了几个动作，当时虽然90多岁了，但一举一动中仍透出一股劲气，可以想象出老人当年的威风。第二，没有破获日军重庆地下组织。

 抗战历史，是一部血泪史，是我们民族难以忘记的痛。老兵，您无须遗憾和自责！留下那一段历史，铭记历史的教训，让国家强大起来，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沈老为民族解放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他从未把自己置身于特殊行列。这种精神，非常可贵。尽管抗战已成历史，但那些为抗战做过贡献的英雄永远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