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肖像四题

朱和顺

一个卖唱的瞎汉

      芙蓉街，古城济南的这条旧日的繁华大街，在解放后新修的宽其于五倍的泉城大街相形之下，早已成为不引人注目的普通巷子了。然而，比起那些真正的市井萧条幽静偏僻的小街小巷，它到底还保持着某种尊严：林立于街侧的座座已残剥了的旧商门楼，依稀可辨的商号，整天川流不息的行人，使人感到它还没有完全失去旧日繁华之貌。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平日里小商小贩，手工艺人来得也多，不时传来兜揽生意的声声枯燥单调而令人生厌的叫卖声。

      时间已近晌午了，我走在芙蓉街上，处在这人声嘈杂近乎有些混沌的环境中，心境颇有些烦闷。忽然传来一阵生疏沉闷凡俗而又略有些古雅的琴声，这不禁使我感到惊奇新颖，循声望去，声音是从一小堆围成圈的人群中发出的，我怀着强烈的兴趣走近人群，踮起脚跟向里探望着——一个油污皱褶的破烂草帽下扣着一张有着浓厚的灰垢、表情单调呆板瞎着双眼的农村中年男子的脸，它肩上搭着一条褴褛的脏得够呛的白巾，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色衣裤，破了的鞋子露着脚趾。他蹲靠在墙根下，两手和怀抱着一把有着三根弦的琴，脚旁放着一个小瓷缸，看去显得是那么卑污，不堪入目。“哦，这就是走江湖卖唱的。”我心里这样判断着，于是，决定静心听听他的弹唱。琴拨动了，曲调很耳熟，想不起是一种什么地方曲调了，只见瞎汉毫不避讳地仰起头张大了嘴唱了起来，表情并不有什么变化，只是脸部肌肉显得紧张了些，他机械地唱着。听得出他唱的是鲁达拳打镇关西的故事，唱到高潮时，他不时翻动着白眼珠，调子是低沉哀愁的。一曲歌罢，一些人或是拿了三分硬币或是一两粮票投到瞎汉脚旁的瓷缸里，哦，这也是一种社会契约吧或叫社会公德？我显得有些局促，手不由得伸到衣袋里掏出二分钱，也投到了那个瓷缸里。瞎汉并没有喜悦的表情，照样是单调呆板，然后又机械地唱起来，我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心绪不由得翻动起来，我想到了艺术。这卖唱人的艺术虽算不上高超，但也绝非低劣，但总显得那么凡俗，使人有不登大雅之堂的感觉，为什么呢？我又想到了谋生，卖唱的固然要讲究些艺术，但他主要的目的毕竟是谋生，为了谋生而卖唱，大不必讲究些雅洁了，故不免流于凡俗，于是我又想到了社会制度。在阶级剥削的社会里，卖唱的如同一切卖艺的人一样大概也是这等境地，但那是剥削社会的必然现象，卖艺人的辛酸是很使人怜悯的。然而，今天呢？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呢？它说明了什么？它值得可怜吗？恐怕这也是经济落后所致吧？唉！吾人皆须为国努力啊！

1977.9

周书记

      周书记左手插在上衣兜里，夹着普通过滤嘴香烟的右手放在权当做会议桌的乒乓球案子上，已经燃了一半的香烟，冒着一缕细细的青烟萦绕而开，然后与另外一些烟客的烟气混合形成一层薄稀的白雾，在屋子里到处飘荡。他注视着自己的烟头，眉宇间流露着一丝烦恼，特别他那一激动咬嚼肌就好不断抽缩因而在他清癯的脸腮上明显看出的肌肉跳动更说明了这一点。大家还在嘈杂地交相议论着。对于刚才周书记宣布的党总支所做的给予调整工资的人名单，很多人表示出很不满意的情绪，他们一致的意思是，还应该增加人，因为的确还有按照调资政策应该享受调资却没有被定入名单的人，至于被定下的人中，还有几个属于模棱两可的人。这一点，他们则不置可否，根本不理睬。也有一些惯常顺风行船的人，则认为党总支这个意见是合理的，即使有某些不适当之处，也只好这样了，因为今天晚上区里就要这个名单了。两种意见相持不下。“哎，我说--”周书记用现在一般做领导的所惯用的这个发语词提醒大家他要说话了，人们停止了议论。有的闭上眼睛依靠在墙上，有的随便瞧着什么，更多的人把视线移到周书记的脸上，静静地等着他的话。他咳了一下，然后使劲抽了一口烟，随着站起身来，把左手从兜里掏出并不适当地敲着桌子说：“看，这样好不好。”烟雾从鼻腔和嘴里喷出来，弥漫在他更加紧锁着的眉头上。“是不是这次就这个样子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已经七点了”，有人插嘴说。“今晚上区里还等着要名单，至于没有被定下的人，因为名额也有限，暂时就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再说--”话还没有说完，这番半是失措半是荒唐的话立刻被骤起的激烈的抨击打断了。周书记的咬肌跳动得更快而有力了，他圆瞪着的显得有些突露的大眼睛对着众人用不理的神情扫了一遍，右手迅速地扔掉已是燃得拿不住的烟头，张开五指挥了挥手，果决地大声喊道：“你们不要吵了！”“咱们举手表决吧！”与他的愿望相反，听到这荒唐的提议，大家更激动了，责怪之声不时而起。他焦灼的看着这场面。也没有人做出别的提议，大家无休止地争吵着、议论着，看来是残局难收了。毕竟有沉不住气的了，当周书记与周围几个别的负责人交头接耳商量什么时，有一个人起身宣布退席，于是大家遂不令而散。周书记也没加制止，看来也正好乐得顺势下台。

1977.11

（网络图片  侵删）

卖鸡蛋的小媳妇

      卖鸡蛋的小媳妇长得挺俊巴，这一点西大院的人都看出来了。每到下午两点左右，卖鸡蛋的小媳妇准时骑着那辆小三轮车，带着两筐鸡蛋，姗姗地从相邻的枣林村来到西大院的那块画墙下，下来车，往那一站，墙画是一幅很美的山水，两相交映，俨然一幅山水美人图。这时人们便慢慢围拢了上来，也有买鸡蛋的，那眼，挑蛋之闲，还要偷出来细盯盯小媳妇的脸；不用说那些不买鸡蛋的闲人们，则更得其便，或是与小媳妇搭讪着，以便聆那美音，顾那美貌，或是在附近假作闲谈，却禁不住时时地瞥一眼小媳妇，看看那姿容又变幻出什么诱人之处。小媳妇的身段也美，又爱说爱笑，那卖鸡蛋的一席之地便成了小媳妇展示其美的一块展台。每日下午两点，美展定时开展，人们心中这样想。所以，一经吃过午饭，便早早上床歇息，两点钟好起床，千万别误了看美展哦！或谓此言甚虚，其实一点不虚。这卖鸡蛋的小媳妇文化不过初中，身世不过农家，见识不过乡里，然而贤惠过人，持家过人，姿容过人，是周围乡间有名的好媳妇，大美人，不信，你瞧，此时的她，富于线条的身子轻轻地依靠在车把上，一腿直立，一腿略弯，弯着的那只腿，脚立起来以脚尖点地，双眼向空凝视——好一幅绝美的一流模特的展台造型，没有个三年五年的功夫能到得这程度？可天知道这小媳妇是何时练就的这功夫？卖鸡蛋的小媳妇就恁么绝！

2005.5

典型女性的绵软姿态

      她说着向站在一簇碧绿的冬青树旁的一个姑娘投去征询的目光，始终在听他讲话的王光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立刻一个美丽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顿时他觉得全身的神经象是紧缩了一下。姑娘那双嵌在小巧的脸庞上的明澈的象秋水一样的大眼睛，滚动了一下，柔和的目光回答似的向李兰望了望，好象说：“让大家都回答吧。”又看了看大家，正和王光的目光碰在一起，王光感到了一种甘露般的凉爽，他回避地向下看了一眼，然后以一种审视的神态重新又向那个姑娘望去。她神色平静，偶尔流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微笑，乌黑的短辫，一只落在肩上，一只搭在背后，额上的几绺散乱而有致的发丝软软的飘着，点缀着姑娘的神态更加委婉细致。

20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