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找
李勤锋
一
母亲不识字,但能讲故事,她讲过的那些事,我们姊妹几个幼小的心田里,撒下了亲情的种子。有一段往事,她怀念了一生,讲述了一生,期盼了一生,是老人家难以瞑目的心历苦旅。
母亲讲的是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亲娘舅,当年参军抗日的故事。每次讲起,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只有这一件事最重要。我们要是露出听絮了的表情,她就会很伤心,甚至发脾气。农村寂静的黑夜里,也会自言自语的讲起来,时常听到惆怅、叹息、哽咽,感到她落泪了。一句话、一个细节都要讲全,生怕些许飘出她的记忆,消失在岁月的尘埃里。
多少年过去了,能把故事写出来,就是母亲当年时常讲述的功劳。那时,她不知道有人要写出来,是想把这些事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没有文化,一生就知道佑护和养育我们,也很少和外人打交道,知道自己拿着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当回事。舅舅的这些事,从未见过她对外人讲。她把亲情揉成一团,放在自己的命门上,任何艰难的坎儿,从来不曾放弃。
给我们讲她哥哥时,母亲很少以“你舅舅”的口吻讲,总是以“俺哥哥”的称呼讲给我们听。母亲说到“俺哥哥”时,就像自己的哥哥坐在她面前,是兄妹两个在聊家常。她一边亲亲地叫着哥哥,一边给我们讲对哥哥的记忆。那些往事,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沐浴着时光的洗礼,母亲讲起来依然鲜活生动,永不褪色。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历历在目。
母亲深沉而充满思念的记忆里,只有叫着“哥哥”,才能表达无尽的思念和刻骨铭心的盼望。讲着讲着,她会自然抬起头,向大门处张望,好像看到哥哥走进了家门。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在一遍遍幻想着自己的哥哥,能像第一次离家八年后突然回来那样,再重新站在她的身旁。这是一份多么深沉的亲情期盼啊!
二
母亲三岁的时候,我姥姥因病去世了,她成了没娘的孩子。给姥姥处理后事的人,没有顾上当时只有三岁的母亲。母亲一觉醒来,看到躺着的娘,就慢慢爬到了已经去世的母亲身边,吸食了她残留的奶水,体内留下了毒素,导致不间断地发病。多亏十几岁的哥哥,背着年幼的她,在乡间土路上穿行,寻遍周边村庄的郎中,才捡回了母亲一条命。由于治疗及时,也没留下明显的疤痕。
“哥哥从俺六岁的时候,就背着俺,跟在你姥爷身后,去找先生给俺看病。大热的天,他累得汗直流,也舍不得放下俺,有时候俺伸出手,替他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哥哥太累了,呼呼直喘,俺直往身下滑,他就再向上抖一下背上的俺,继续往前走,再累也不歇。哥哥对俺是真好啊!”
这是母亲念叨最多的事。她长大后听说,吸食了去世人的奶水,多半都会生恶疮,严重的会五官受损,甚至毁容。“要是没有俺哥哥,俺也许早死了”。每次讲完舅舅的故事,母亲都会说上这句话。这岂止是对哥哥的感激,更是他们兄妹亲情的潺潺流淌啊!
“俺哥哥是个文化人,全村的人都夸他有才分,是在衙门里写文书的。后来让日本鬼子逼走了,去了南山,当了八路,走时还不到 20 岁呢。”
母亲所在的村子,在长山县撤销前,归长山县管辖。母亲说的南山,当时是长山县八区的一部分,那是一片丘陵地带,现属鲁中山区,也就是鲁中长白山系的东段。如今的位置是胶济铁路以北,章丘邹平西段界以东,东接周村,北连邹平的山区。在抗日战争时期,这里诞生了以马耀南、姚仲明、杨国夫等为首的最早的山东抗日武装,也是我党在山东重要的抗日根据地。由于母亲所在的村庄在北侧,离这片山区有一段距离,她们那里的人都俗称这里是南山。
据母亲讲,旧时的姥爷家很注重文化,从母亲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家有好多书,全用樟木箱子盛着。有文化的舅舅,十几岁就进了县衙。后来,日本鬼子入侵,县衙的人都被冲散了,舅舅也从几十里外回乡隐匿,不成想还是被汉奸带着日本人找上门来,逼他去伪政府任职。舅舅坚决不做汉奸,不当亡国奴,与我姥爷计议,星夜出逃,去了南山,参加了游击队、八路军,自此杳无音信。
三
舅舅所在的村子属敌占区,民不聊生,流言乱传,时不时就传说南山又打仗了,死了多少人。舅舅又一直没有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人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家人对亲人生死的担忧是难以承受的。后来,通过学习历史才知道,他们不和家里联系,是怕日本鬼子和汉奸残害自己的家人,是为了保护家人安全。
母亲记得,直到十二岁时,她才因为有个抗日的哥哥,被根据地政府抚养,每个月跟着同村、也是有家人参加抗日队伍的嫂子,去附近的中王家庄村领配发的粮食。
“从我能领抗日根据地政府的粮食,才开始传说俺哥哥是八路军的大干部了,村子里的人对俺这个没娘的孩子也好起来了。”
舅舅参加抗日后,担惊受怕的姥爷很快撒手人寰,母亲与大自己三岁的姐姐,成了无依无靠的孩子。最初几年,因生活在敌占区,母亲和自己的姐姐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幼小的姐妹俩靠吃百家饭,饥一顿、饱一顿熬日子。后来,抗战形势好转,才有了根据地政府的救济。
母亲还讲到,因为我舅舅参加抗日队伍回不来,自从我姥爷去世后,家里没了顶事的人,被一支叫“红脖子”的土匪抢劫家财的事。这股土匪,在当地有一定势力,成员的脖子上系一条红色的带子,被称作“红脖子”,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他们打探到,舅舅去了南山,没有音信,姥爷又去世了,家里还算殷实,就在隆冬的雪夜,撮开了姥爷家房屋的后墙,跳了进去,威胁谁出声就杀了谁,当时有个土匪说:“家里只剩几个孩子,还有在外面当兵的,拿走东西就行。”就这样,家里被这伙土匪洗劫一空。从此,连吃的都没有了,妗子没办法,回到了娘家,也没法带两个小姑子进娘家门,母亲和她姐姐沦落到了讨饭的凄惨境地。
“俺哥哥是走了八年后才回了一趟家,回家时可威风了,带着七个护兵,骑着高头大马,到家后俺哥哥领着俺,挨门挨户看望了乡亲,感谢乡亲们对俺的照顾,还给你姥爷、姥娘上了坟。有一天,突然接到回部队的命令,要走的时候,俺哥哥要带上俺,送俺去北边的八大组读书。俺姐姐不让去,说,你看咱哥哥走了八年才回来了一次,你要是走了,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说不定咱俩就见不着面了。俺也没能跟哥哥去读书,到现在也不识字。”
每次说起舅舅八年后回家的情景,是母亲最开心、最自豪的高光时刻,她仿佛又看到了哥哥一行骑着马荣归故里,自己被哥哥领着手,串行在四邻乡亲家,去感谢关照过自己的乡亲们,那些平时一起玩耍的伙伴,都投给她羡慕的眼神。
自己没能跟哥哥去读书,她每次都讲,但绝不是抱怨和遗憾,这里有她与姐姐相伴一生的深情厚谊。母亲自从父母双亡、哥哥参加抗日后,就与姐姐相依为命,跟着姐姐讨生活,姐妹俩早已融为一体。母亲一生憨厚老实,小时候每次吃了亏,都是姐姐替她找补回来。有吃的,先给妹妹吃,为了妹妹,姐姐可以舍弃一切。母亲常说,姐姐15岁结婚,出嫁那天,新婚之夜,姐姐惦念妹妹有没有饭吃?睡的怎么样?夜里是不是自己害怕?又和姐夫连夜走了十几里路赶了回来,看到了熟睡的妹妹,才放心的又走了回去。
母亲一生,对大自己三岁的姐姐感恩有加,言听计从。把姐姐视为亲娘,为了怕我们连累上地主成份,她可以不走娘家,但不可以不看望姐姐。姐姐是她的命,甚至比她的命还重。
入社闹灾荒的时候,家在城里的姐姐更困难,娘就千方百计的省点粮食给姐姐送去。有一次,母亲把村里分的一点出过地瓜秧的母地瓜,跑二十里路给姐姐一家送去,被乡里的人员逮住,押到了乡公所。为了保住给姐姐家的这几块地瓜,她先是求他们放了自己,让她赶快给等米下锅的姐姐家送去,可那些人就是不放行,并拿着枪吓唬她。这才有了母亲一生唯一一次,搬出了抗日的哥哥壮胆,大闹乡公所,勇闯枪阵的故事。所谓勇闯枪阵,就是那些值班的人让母亲把那几块地瓜留下,母亲不留,急着给姐姐送去,他们就两只枪交叉,挡在了母亲面前。本想这阵势一定会把母亲吓住,没想到母亲给姐姐送救命口粮心切,用手打开双枪,夺门而出,让他们看了个目瞪口呆。
母亲与姐姐一家共度困难的往事,我姨家的表姐、表哥们都有记忆。前几年我去医院看望住院治疗的姨家大表哥时,大表哥还深情的回忆起,母亲把他接到家里,从山上采了野韭菜,专门给他包出了水饺,怕他饿着,一夜叫他好几次起来吃东西,把年少嗜睡的表哥惹烦了。已是六十多岁的表哥说起来还是满满的歉疚。姨家的几个表哥表姐都一把岁数了,娘在世时,都时常带足钱和礼物去看望她。母亲和自己的姐姐相融以沫的深情厚谊,也深深影响着、感染着我们。
“哎,这么些年了,听说你舅舅死在外面了,死在开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表哥老实,也不知道去找找他爹,也没人给你舅舅上上坟。”
“闹运动时,村里有人说俺们家阶级成分划低了,说俺家应该是地主,也有坏人说俺哥哥不是烈士,吓的我也不敢回娘家了,要是成了地主,你们可都完了,在村里就抬不起头来了。多亏了你大表姐有本事,去了北京,找到了俺哥哥的警卫员,才给你舅舅找下来烈士,你的妗子们、表姐、表哥都有公家发的饷,也沾上了俺哥哥的光。”
我们长大了才知道,我姥爷那一辈是兄弟三人,只有舅舅一个男孩,按旧时习惯,兄弟三人就得靠这一个男孩传宗接代,需要每一家给舅舅找一个媳妇,舅舅从自己家到另外的叔伯家轮流过夜,谁家找的媳妇生的孩子,就给谁家传宗接代。舅舅不到二十参加革命,面对三个家庭,当初是一场怎样的生离死别,真是难以想象。舅舅到去世前,只回过一次家,家里香火也就延续艰难,舅舅留下的后代,就只有大姥爷那一支的大表姐和我们姥爷这一支的表哥,二姥爷那一支给舅舅娶的媳妇,人特胆小,在舅舅参加抗日队伍后,不久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后辈。
姥爷大哥的那一支,就是舅舅留下的女儿,也是我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舅舅家大表姐,为了证明爸爸是好人、是干革命的,只身进京,找到舅舅的老战友、老部下,才确定了舅舅的烈士身份,国家给予了照顾,听说这位表姐当了老师;我姥爷这一支,舅舅留下的男孩,也就是我舅舅家的表哥,他自幼与母亲——也就是我的妗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幼时,因病无钱医治,留下后遗症,年轻时没娶到媳妇,后来,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嫁给了表哥,可能是家庭贫寒,也没有别的姊妹帮衬,再加上表哥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又没有自己的骨肉,带孩子的女人,倒成了真主人,表哥也只能委屈求全,老来凄惨,六十多岁就去世了。
我对这个表哥印象挺深的。
生产队时,表哥和自己的母亲吃不上饭,时常来我们家借点粮食。每次表哥来六姑家,母亲、父亲都视若亲人,留他吃两顿饭,再给他装上粮袋子,让表哥天黑后带走,回去贴补口粮,惨淡度日。
母亲只有姐妹俩,舅舅家的表哥称母亲六姑是有讲头的,母亲没有详细给我们说过,但她说过大姐姐家、二姐姐家……我小时候,也常有母亲姐姐的孩子以外的表哥、表姐上门,包括文中后面提到的我那表外甥的妈妈,就是我的其中一位表姐。这是农村同门近支之间,为了维持祖系之间堂号关系的一种排序方式。姥爷家,母亲和姐姐相差三岁,期间也没有别的堂号添女丁,就顺序排为五姑、六姑。
母亲和姐姐,由于很早父母去世,哥哥在外抗日又没有音信,就只有姐妹俩共同生活,所以,村里都是对她们姐妹连在一起称呼:“五姑六姑”,即使是见到了其中一个,也习惯的称:五姑六姑。这是我从唯一一次去舅舅的故居,一个近支表哥口中知道的,当时,他就问我:“你是五姑六姑的老几啊?”问的我莫名其妙,他才给我做了这番解释,说也是对母亲姐妹俩作为烈属姐妹的尊称。
四
世上有一种亲,叫骨血亲;世上有一种好,叫只有妈妈好。
通过母亲的口述,我知道了舅舅。随着时间的流淌,舅舅的英年早逝,注定我永远也无法与舅舅见面,可心里的舅舅从没有走开,他骑过的战马在我脑海里不停地奔腾。这股绵绵流淌的热血,冲洗着我与舅舅故居的仅有一次交集的画面,尽管已时过四十年,但依然清晰。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父亲应表哥的数次之邀,作为表哥的六姑父,带我去了唯一一次外婆家,也就是舅舅的故居。
那是一处北方标准的院落。大门临村中主道而建,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一排西屋,大北屋是主屋,比西屋宽大的多,大北屋东头的房子与北屋同向而建,但低矮的多,是表哥家的饭屋。院子的东侧没有什么建筑,零星的长着几颗树。屋里屋外,整齐整洁,与我见过的民间地主家的院子相比,也逊色不到哪里去。
妗子是我姥爷这支给舅舅娶的夫人。老人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七十多岁,高高的个子,戴着北方老太太常戴的黑色压顶帽,花白的头发,从帽子的左、右、后均匀的露了出来,脸型清瘦,目光矍铄,尽管年届古稀,身姿依然笔挺,穿着干净整齐,站在堂屋,有玉树临风之型,大家闺秀之相,她热情的把父亲和我迎进堂屋。
妗子慢慢的抬起手,指着上座:
“他六姑父,你坐。”
父亲比这位嫂子要小很多,哪敢坐上座:
“嫂子,你坐,我坐这边。”
“不行,今天你得坐上座,我有话说。”
表哥也把父亲往上座位上让,娘俩真是诚心诚意。
还是妗子会找由头。
“他六姑父,到俺这里了,你就该坐上座,再说一会我还要做饭去,坐不住。”
父亲落座后,坐在另一侧椅子上的妗子说:
“他六姑父,我得感谢你这些年的接济,没有你给我添点口粮,我和庆袖过不了关啊,让庆袖请了你多少次,你也不来。有一年,我把留着招待你的年下菜,都留到快到清明节了,留馊了。”
妗子口中的“庆袖”,就是我的表哥。
妗子说完这些心里话,就忙着做饭去了。那次我也见识了妗子那表达心意的做菜手艺。
妗子说的也是实话,父亲是从战乱年代过来的人,对粮食特别珍惜,千方百计的省吃俭用,我们姊妹四个没挨过饿,还能余下点粮食,接济一下亲戚,表哥家就是每年都需要接济的对象。
那时有粮食接济别人也是错误,也会有集体的人来管束,逮住了就让你把粮食充公。表哥每次去,父亲母亲都留他吃晚饭,然后,趁天黑给表哥装上粮袋子,把表哥送出村,这样既可以让表哥省自己家一顿晚饭,又免得让人看到我家把粮食送出去了。
听说,后来表哥结婚,父亲又去过一次;我到外地上学时,在火车站见过做小生意的表哥一面。
再后来,听说表哥娶的媳妇和她带过来的孩子,和妗子、表哥都过得不愉快,表哥年纪不大就去世了。
我结婚那年,带着对象回家,按习俗应该去给姥爷、姥娘上坟,母亲考虑到娘家没有至亲了,就没让去。
那次跟着父亲去表哥家,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我们姊妹这一代人中唯一一个去过舅舅故居的晚辈。
五
母亲一生为有这样的哥哥自豪,絮叨了一生,等到风烛残年,对哥哥的思念,历久弥坚。风中飘飘的白发,时刻呼唤着亲情,每逢我回家,她一再嘱咐我:“别忘了你舅舅,他是八大组的大干部,抗日的,他叫孙纪俊。”
我很小的时候,就记住了“八大组”这个名字,暗下决心,若有能力时,一定要找到舅舅的准信。工作后,无论参加什么活动,只要听到有人提起“八大组”,我都会急切地问人家:“您听说过八大组有个叫孙纪俊的老革命吗?”
我第一次寻找舅舅,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给开封的档案管理部门写过一封信,希望协助查找,没接到任何回复。现在想想,一是那时候通讯落后,信件能不能寄到,也无法确认。当然,我也没收到过退回件。二是我叙述的不是太清楚。只是听母亲说,舅舅牺牲在开封,母亲也没有什么实证,我就更不敢确定了;信的重点自然落在了寻找“八大组”有没有“孙继军”这个人身上了,而“八大组”是后来的渤海军区,主要属地在山东,开封无法落实也属正常;三是母亲口中的“孙纪俊”,只是谐音,具体是哪几个字,母亲不识字,就更不知道了,真到了查找的时候,只有十分准确的信息,才是查找的基本保证。
寻找人,即使是把名字的字,落实清楚了,还会有重名重姓的呢,何况我连舅舅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都不知道。
回家又问母亲,舅舅到底叫什么,是哪几个字,母亲只说就是叫“孙继军”(谐音),我又看了家里的户口本,母亲的名字中是这个“纪”,再问母亲舅舅是哪个“军”(谐音),母亲有时候说是解放军的“军”,有时候又会仿照同村一个名字中含有“俊”的人,告诉我,可能是那个“俊”。我先认为是“军”,后来想想舅舅当时在村里是识文解字的俊才,大体应该是“俊”,就打算按舅舅叫“孙纪俊”来找。
上世纪九十年代,又遇到母亲堂姐的外孙,来我们家看望他的姨姥姥,也就是我的母亲,又聊起了寻找舅舅无果的事,我这个表外甥又告诉我:“表舅,俺舅姥爷在部队的名字,不叫‘孙纪俊’,叫‘孙伍(武)’,是听我妈说的,你按照‘孙纪俊’来找是找不到的。”
他还告诉我:“舅姥爷很厉害,去过苏联,会好几国语言,还参加过延安整风。”
表外甥的一席话,惊得我目瞪口呆,我更加不敢确认。母亲从来没告诉过我这些事。我也不能不信。按照中国人的习惯,一个人除乳名外,再有不同叫法和写法的名和字是很正常的,这类事在电影里经常见到、听到;再者母亲没有文化,更没啥历史知识,不知道或没记住“延安整风”类的历史,也很正常。尽管如此,在后来的寻找中,我依然按照有疑从无的原则,没把表外甥说的这些当作正式资料使用。
世纪之初,我在单位兼任机关党支部书记,请单位的一位离休老干部,给党员讲党课,他提到了“八大组”,让我眼前一亮。党课后,我专程登门拜访了他,寻问“八大组”和我舅舅的事。这位老同志,建议我去军事博物馆查实,我对舅舅这类早年牺牲的同志,在军事博物馆这样的国家级馆藏是否有记载,不抱希望,这事又搁置了下来。
母亲年过八十,能记住、记准的事越来越少,但是她对哥哥的思念却与日俱增。我曾萌生通过《等着我》栏目寻找的想法,和母亲商量了一下,母亲因为有晕车的习惯,她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已无法支撑,只好再次放弃。
这种大海捞针式的寻找,虽然大多数都没有任何结果,可这是对亲情的追寻,不能仅仅用时间来衡量,既是无价的期盼,也是母亲平生的精神寄托。
母亲八十六岁走了,她走之前,我没能了却她的心愿,没有找到舅舅的确切信息,母亲沧桑的皱纹里,带着深深的问号,让我万分愧疚。
六
母亲走了,寻找舅舅的脚步不能停。找到舅舅,是母亲临终的心愿,也是烈士后代应尽的本分。
寻找不仅仅是找我自己的舅舅,也不仅仅是为了了却母亲生前的心愿。
争取民族独立的炮火年代,那么多如舅舅一样的优秀儿女,在民族危亡的时刻,挺起脊梁,不做汉奸,不做亡国奴,离开自己的小家,舍弃自己妻子儿女,毅然决然的奔向战场,甘洒热血,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千千万万革命先烈的身后,有那么多像母亲一样平凡的人,把革命先烈记挂在心里,终生没有忘怀,他们自己不识字,但先烈的事能记得清清楚楚;有那么多普普通通善良的百姓,在恶劣的环境中,冒着生命危险去扶助烈士的家人和后代;还有像母亲那样,自己生活困苦,还是省出一口干粮、半袋米,去接济生活困难的烈士后代;更有烈属,自己的亲人献出了生命,甚至尸骨无存,从没有向国家伸手要过一分钱。这是我们民族的脊梁和血脉,寻找烈士,给他们的亲人一个答案,是对烈士最崇高的敬仰。
2023年3月26日晚上21:30,我在山东金融文学作家群,看到一组如下图片消息:
仔细阅读了这组图片新闻,我觉得寻找舅舅的机会来了。程建国先生既然进行“八大组”的专题创作,他肯定了解这段红色历史。
《铁血八大组》要搬上银幕,说明作品有很高的质量,更说明舅舅战斗过的地方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作品肯定详实的反映了那段历史,作者也会是最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说不定他会有舅舅的信息。
看着这组图片,我的心怦怦乱跳,少许的渺茫和强烈的希望交织在一起,通过《铁血八大组》的作者,寻找舅舅的念头涌上心头,为了与作者取得联系,马上给图片的发布者发了消息:
@李登高 李老师:您好!方便推一下程老师的微信号吗?
在我等待李老师回复的时候,同在群里的我的好朋友林老师给我发来了微信:
“程老师是文学群里的好朋友,人非常好,有事找他就行。”林兄顺便也推送了程老师的微信。
我一看时间已超过 22 点了,这么晚给程老师发不发添加微信请求?我犹豫不决,毕竟夜已至深,影响了程老师休息也不礼貌。只是迫切心情使然,在犹豫中就给程老师发出了添加微信的邀请,没想到程老师马上给我回了通过添加的手势图标。
我给程老师说明了想通过他了解舅舅情况的用意:
尊敬的程老师:您好!从微信群得知您创作了《铁血八大组》,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和祝贺!有一事想请教您!您是否听到过八大组有一位叫孙纪(继)俊(军)、也叫孙武的人,他应该是当时的长山县、现在是邹平县人,传说抗战胜利后因乘坐起义兵驾驶的汽车而牺牲!
我给程老师发去了所求。
程老师回信:明天我找历史学家问问。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不顾夜已至深,又给程老师发去了情况说明:
事情是这样的:我家老母亲在世时告诉我,她的哥哥早年就在八大组抗日,职务也不低,后来牺牲了,由于这个舅舅是单传。自此,母亲娘家也没有直系亲属(有个表哥有点智障)!老太太直到去世也以哥哥自豪,可我们就是不知道这个舅舅是什么情况!想问一下程老师,看看是不是了解!
另,我的舅舅在老家有一个男孩,是不是遗腹子我不太知道,在家很苦(疑似智障),没有子嗣,后来找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过的也不好,六十多岁就去世了。尽管是这种带来的孩子,现在国家还发优待金,也就是说国家养了我舅舅家三代人了,应该是职务不低。
第二天凌晨 4 点多,程老师给我回了信:“一定努力查找!”
7点多钟,程老师给转来了一位八大组八路军后代发他的信息:
“这个年代再查找这些先烈,难度不是一般大了,知晓那段历史的人基本都不在了。我找找几个老人问问吧,不过很渺茫。”
我又向程老师提供了舅舅所在县的行政区划合并沿革信息,提供了舅舅村庄的名称,和当地政府在我表哥去世后,仍然向改嫁给我表哥的表嫂一家提供抚养的情况,向程老师做了说明。之所以提供表哥去世后,国家仍然能对表嫂提供抚养,是想说明舅舅牺牲时的可能状况,引起帮助寻找的朋友们的注意,增强寻找信心,及时调整寻找目标。
程老师马力全开,又把信息转给了东营当地的历史学家和几个网红,并把目标调整到了渤海军区从长山起家的三支队。
3 月 27 日上午 9:30 传回了消息:
“从山东英烈网上查烈士英名录,滨州烈士英名录中可以查到一名‘孙纪君’烈士,祖籍山东省滨州市邹平县,曾经在渤海军区政治科担任科长,牺牲时间1949年,现安葬于开封烈士陵园。我认为应该是这位朋友寻找的人。”
并有两人确定是寻找的对象。
我迅速打开“英烈网”,先输入“孙纪俊”和“孙继军”查找,没有理想信息。当按照程老师提供的信息,输入“孙纪君”进行查询时,真的找到了与舅舅十分吻合的一位烈士:
姓名:孙纪君
出生年月:1918 年
烈士籍贯:山东省邹平县
生前部队:渤海军区政治科
职务:科长
牺牲时间:1949年
牺牲地点:河南开封
安葬地点:开封烈士陵园
仔细比对这位烈士的信息,与我寻找的舅舅有高度的相近之处。
烈士姓名“孙纪君”与母亲说的舅舅的姓名谐音一致;
出生年月1918 年与母亲说的不到20岁去了南山参加八路军基本一致;
生前所在部队与母亲说的基本一致;
安葬地与母亲说的一致;
牺牲时的职务,记载是渤海军区政治科科长,与母亲说的“大干部”是有出入的;
烈士的牺牲地是开封,与母亲说的一致;
烈士的籍贯山东滨州市邹平县一致,遗憾的是没有村庄名字。
我把这些信息发给了我的弟弟,让他确认一下,他随母亲一起生活的时间更长,应该掌握更多信息。他看过后给我回复:
“这是咱舅,错不了。”
七
我把知道的信息记录下来,发给了一直给我帮助的程建国老师,算是对他为寻找我舅舅辛苦付出的一点回应!
没想到得到了他的高度认可,程老师还安慰我,会继续寻找下去,为烈士补充完善资料,方便最终确认。还指点我去开封烈士陵园核对信息。我想也许此刻他正在为我寻找舅舅而忙碌着吧!
在朋友的帮助下,初稿在这个清明节到来时完成了。
我想起了那位孙纪君烈士,又打开山东英烈网,先后三次输入了他的名字,三次打开了他的专页,看了三遍。每看一次,都觉得是如此的亲,那种他就是我舅舅的亲劲儿,他就是我母亲亲哥哥的亲劲儿,亲情变成泪水,夺眶而出。按照当地给先祖上坟的时日习俗,总算熬过了清明的 12 点,我打开网页的祭奠功能,给这位孙纪君烈士献上了一个后辈的祭奠:
祭拜完孙纪君烈士,我抬头通过高铁列车的窗口,望向广褒的祖国大地。巍巍青山,埋下了多少英雄的铮铮铁骨;滔滔江河,诉说着千万烈士的不朽功勋!高楼大厦,是他们用珍贵的生命换来的;高铁呼啸,是他们对民族复兴的呼唤。
窗外偶尔散见的几座坟茔,已添了新土,压了纸钱,放了鲜花,那些像舅舅一样为国捐躯的英烈们,尽管还有很多是无名烈士,有很多没有亲人祭奠,甚至在亲人的脑海里永远是一个迷一样的惦念,可他们永远是我们中华民族复兴的基石!永远是隽刻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丰碑!
我的舅舅,留给亲人的还是不当汉奸、不当亡国奴的铁血誓言,还是骑着俊马、绝尘奔向战场的英姿!你是谁?你在哪里?跨越世纪之问,随着火车窗外徐徐而行的青山一直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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