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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5001——5020）

张鹏

5001.冬月十五，天气晴好，疫情处于半结束状态，银行等公共场所仍要扫场所码，街头行走的人皆严裹口罩，人人身危，视他人为潜在的病毒。此种情势，让我深味萨特的名言之真谛，“Hell is other people”。药店之中，连花清瘟和布洛芬价昂，纷纷售罄。全天于电脑上通读《不安之书》佳句，反复领略佩索阿之随笔魅力。入夜，冬月十五之月金黄，甚美，老是让我想及鲁迅《故乡》中的那轮月亮。游步于西湖公园，无风，柳叶干枯卷缩，唯冬青、女贞、松柏犹绿。观人钓鱼，欣赏水中之月，波平如镜，静影沉璧。今夜，东天之火星位于月亮右上，南天唯木星闪耀，高洁的光辉醒目而清冽。穿长廊，独立亲水平台，沐湖边水气，观沿岸灯影婆娑，游荡至十七孔桥最东桥洞，返。大草坪上盘桓，八时半左右，月亮游弋于云汉间。回家，九时。

5002.《论语》其实就是孔子及孔门弟子的随感录，对话录，闲思录，充满睿智与幽默，闪现着生命的雅致与情趣，飞扬着灵感与神采。用鲜活的体悟接续先师的生命力、思想力和行动力。

5003.孔子讲究生活细节，醉心人与自然，思想灵活圆融，爱好广泛，体健神逸，生动有趣。仅仅高寿七十三春秋一项，足证其生活质量和生命活力。

5004.在课堂上讲先秦诸子散文，我告诉学生，千万别把诸子百家先贤们想象成不苟言笑的道貌岸然的样子，人家的机智灵动幽默超乎咱们的想象。

5005.西南联大以及民国时代的大学中，学术同行对学者的道德文章、学术水平均有稳定而集中的评价和认识，一般不会委屈了哪位学养丰厚的学者。而今天，大学的科研评价机制中，不学无术者脱颖而出获得名利的概率正在日趋抬升，而老老实实做学问不肯虚与委蛇投机钻营弄虚作假者被边缘化的可能性亦在加大。

5006.冬月既望，天气晴好，白天修改表格，提交材料，忙于琐务。《北京文学地图》又读几小节，涉及王府井大街与东安市场，八大胡同，法源寺，琉璃厂。晚饭后，淋浴，七时下楼游步。由二十里铺村西方向顺时针缘湖行，东天圆月与火星连线为底，五车二为顶点，一个标准的等腰三角形呈于高天。十六之月与十四、十五甚至十七之月，因我之粗鲁愚钝，皆视为完美之圆月。这几天碧空皓月，大饱眼福。湖中波平，无风，余捡石块击水，砰然有声，破岑寂也。日晷之锐尖，直指苍穹；木星之亮光，闪耀远天。过桥，又入西湖公园东园，遛狗钓鱼者明显多于昨日。大草坪游荡，京沪线上的火车呼啸来往，铁轨连结着中国的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华盛顿与纽约，南北贯通，交相呼应。弹丸之地的泰安小城，再有半年，吾来此已二十年矣。东坡之黄州，堪与伦比乎？归，九时三十五分。

5007.我不太清楚，全国乃至全世界，有多少人与我一样，需要每晚专门把手机送至楼下的储藏室的小铁盒子里，才能安宁一宿。我抵抗手机诱惑的能力如此弱小，没办法，只好采取如此决绝的手段，才能与手机相安无事。自制力弱，还是自制力强？矛盾而又纠结。

5008.冬月十七，早晨下楼取手机时，刚出电梯，已觉风寒，全天晴，西风冷。读《林语堂散文》，年近天命，再读许多现代作家，敬佩崇仰之心减，平视甚至挑剔之心渐炽。午饭后，购白菜十余株，大葱十斤，猪耳朵，猪心，猪肝若干。午休，饮茶，观小鱼游于水盆。晚饭后，六时刚过，下楼散步。入西湖公园东园，逐水，临风，听涛，观星。七时二十三分，东山吐月。吾居于泰山山坳中，每天见日见月均迟于平原，山峦障目也。西风鼓浪，拍击湖岸，声声入耳，宛若钢琴《月光奏鸣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身处内陆山区，思海，思江，思河，天赐一湖，闲则饱游。过大桥，缘南岸，东行，北折。今夜，月亮为顶点，火星与五车二连为底线，锐角等腰三角形完美稳定。木星灿亮，夜空可见之星数十粒，皆不识其名耳。湖边柳树叶枯，扶风摇曳，足下枯草绵软，履之甚适。湖岸灯影涛声，迎风信步三小时，畅矣，足矣。归，九时一刻。

5009.孔子是被圣化的智者，通过阅读《论语》我们要还其可亲可敬之本面。孔子在后世的际遇，从来都是政治方向之晴雨表。君不见，二十世纪以来，孔子几经荣辱，五四，打倒孔家店。破四旧及文革中，三孔惨遭破坏，批林批孔甚嚣尘上。改革开放后，纪念之，学习之。近年，传统文化热，年年大祭。百年之中，炎凉尝尽。千秋万岁名，难卜身后事。

5010.睡不着觉时，我常常想，难道猎取尘世间的功名富贵真需要一种异乎寻常的智商和手段？古今中外那么多在哲学、文学、艺术方面卓有建树的人，却不得不忍受一世的清贫坎坷。天啊，究竟如何才能谋得现世的功名利禄？命中有时终须有？

5011.冬月十八，白天晴好，夜晚昙。上午翻看《聊斋志异》数页，尤其细读其自序。蒲氏早年素有才名，弱冠之后却一再科场失意，终生清贫。如此文豪才俊，竟在尘世蓬蒿中寂寞一生，可叹。富贵真乃天命？苦读无补造化？古稀之年，列为岁贡生，终获“儒学训导”之虚职，他自己在画像上题词：“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孔之羞”，读至此，泪下滂沱。苍天何其苛待蒲氏，蒲氏何其命穷？一个有才华有个性有棱角的人，如何与生存的具体时空达成默契与谅宥，如何用才华和情怀在不屈身辱志的前提下获取功名利禄，过上富有体面的日子，这是每个昼夜我反反复复思索的问题。感恩每一位赐予我们舞台的贵人，感恩每一次被公正地擢升与奖励，坚信上苍不会苛待我们的生前与身后。午休后，填一小表，浏览《联合早报》新闻。晚七时至九时，参加家乡书友会《论语·为政》线上分享活动。“攻乎异端，斯害也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交流热烈，互动活跃。九时一刻下楼，月色朦胧，游云浮动，星光暧昧。小区游步，回家。

5012.人生处于低迷时，切记初心，切勿气馁，切莫忘记了自己的恒心与大志，且待否极，泰来可期。足够的良善，极端的勤奋，平和的心境，必然有贵人施以援手，引渡你进入春暖花开的美妙之境。

5013.冬月十九，白天晴，风冷，黄昏风停。上午闲览赵秉忠状元卷。二千四百余字的考场之作，文理俱佳，字字端楷，才气逼人，乃赵氏二十五岁之杰作，令人钦佩。遗憾的是，赵氏仕途并不顺利。复杂的官场需要复杂的灵魂去周旋，一介书生的清纯与本色，难免左支右绌，捉襟见肘，进退失据。蒲松龄科场失意，无缘富贵。比蒲氏早出生七十余年的赵氏，故乡为距淄川百里之遥的青州，乃其近邻，同样命运多舛，可见，读书对命运的改变，还真无法高估。午后，小广场略盘桓。午休后，细看昨天因故未看的重要新闻。吾之积习，关注的新闻，反复多次看视频，再细读新华社通稿若干遍。晚饭后，又绕湖散步，风平浪静，星光灿烂。回家，已八时三刻。小记，截稿前，北窗东望，山巅已现月华，而月尚未跃出。

5014.还有半个多月到阳历年，一个多月到春节，这一年确实不容易，内卷与疫情交织，年尾则疯抢连花清瘟和布洛芬，人人自危，临深履薄，小心翼翼。愿年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5015.上午请人帮忙修理更换LED灯一盏，射灯六盏，对于一个整天沉醉于读写的人而言，每当干完类似活计，总产生某种“经营实务”的成就感。前几天，卧室和过道的灯坏了，入夜，我仍习惯性地按动开关，而灯却不亮，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今天修好灯，舒适异常。一个快五十岁的大男人，却必须不时地为灯而劳碌。

5016.冬月二十，早晨七时下楼取手机，西风凄紧冷厉，白天晴朗。上午修灯数盏，前几日室内灯毁，买新灯更换之。填表两份，读尼采文集数十页。午后小憩，继续读尼采。晚饭后环湖散步，夜空墨黑，星斗满天，偶逢行人，吾避之，行人亦避我，相互规避。可能，近日的国人，都把他人视为行走的病毒吧！夜风渐大，南岸石阶上听风涛拍岸，浪花飞溅，击于石阶。思及经年累月的写作，想起谢有顺说过的一段话，“倾述、交流、对话，是文学核心的问题。文学可能不能使你生活得更好，但它可以使你活得更多。它可以使你的生活内容不断地扩大、叠加。假如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李白杜甫，没有托尔斯泰海明威，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文学让我们渴望别的想象，文学让我们生活得更丰富，我想这就是文学的核心意义”。文学何为？写作何用？考研前，在泗水教英语时，也是长期阅读写作，也是酷爱文学，一定程度上讲，读与写，成全了我。湖之北岸，有少年燃放烟花，隔岸远观，绚丽多彩。夜更黑，星更美，游步回家，八时三刻。今晚之月，恐怕要等到十时才能升上东山之巅。

5017.孔子及孔门子弟地下有知，最该感激的人就是董仲舒。董是把孔子思想正统化的最有力推手。董之前，儒学与诸子百家思想平起平坐，董之后，儒学一枝独秀，真正由江湖进入庙堂。

5018.冬月二十一，晴，风。微信群、朋友圈、亲友电话中，风声鹤唳般谈论着疫情，近一周多时光，人们比天天排队做核酸的日子更加焦虑不安，各种预防和治疗的方案弥漫于每一个人群。上午观看航拍中国之河南、辽宁、北京三集，这个纪录片，我推荐给所有亲朋友人学生。人文历史与自然地理融汇贯通，大美风光与才情横溢的解说词交相辉映，观之胜于读书旅行。午后小憩，与友人讨论家乡书友会每周日晚分享活动之流程细节。晚饭后，壮游西湖北岸，今晚的东南风吹刮着湖波，北岸行走恰好宜于听涛。湖边行人绝少，偶尔邂逅，百米之外吾即戴上口罩，过后摘除。树木无病毒，星光无病毒，湖光灯影无病毒，酥脆的枯叶无病毒，浩浩汤汤的浪涛无病毒，须防者唯人矣。从今至腊月初三，近两周之上半夜的散步，望月已无可能，月不逢，星星知我心。高远墨黑的夜空，繁星璀璨，足慰游目。归，九时余，夜晚三小时远行，足以自娱，让我从文字与书卷中解脱。

5019.隆冬的旭日，我常常当作明月欣赏的，妙的是，日无缺，永浑圆。冬天的旭日呈现暖红，又大又圆，从东方慢慢升起，不刺眼，祥和静美。昨夜我等到十一点二十五分，才看到跃上山巅的二十一之月，上半部分已缺失，今晨看到刚升一竿高的圆圆红日。真好，天地大美，永赐人间。

5020.2014年失联的马航370客机的残骸碎片，近年屡屡被发现，“耳轴门”是被一个叫Tataly 的渔民发现的，2017年他在马达加斯加安齐拉卡半岛的家附近发现了它，但他并不知道这个物品的意义，自从发现后，耳轴门一直被他的妻子用作洗衣板。看来，庞大的飞机并未彻底销声匿迹，而总有蛛丝马迹留下。令我会心一笑的是，惊天动地的失联飞机的部件，成为渔妇的洗衣板，这是任何飞机制造者的初心未曾想到的意外之意外。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