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临安“莫须有” 怒发冲冠恨不休
——风流际会黄鹤楼之三
郑焕清
岳飞有两首著名《满江红》传世。有学者认为,两首都是登临黄鹤楼后所作。第二次北伐前,岳飞登上黄鹤楼,北顾抒怀,写下《满江红.登黄鹤楼》: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 提劲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岳飞即将再次北伐,在黄鹤楼上凭栏远眺,壮怀激烈。国仇家恨,涌上心头。誓要提劲旅,直渡清河洛,收拾破碎山河。待凯旋归来,再续汉阳游,再登黄鹤楼。
两年前,岳飞第一次北伐,从鄂州(武昌)发兵,一路势如破竹,收复郢州、襄阳等六郡。关键时刻,临安(杭州)来电,皇帝诏诫:以六郡为限,否则“虽立奇功,必加尔罚”,岳飞只得退兵回到鄂州。
岳飞在黄鹤楼赋诗后,这年(1136)8月,再次从鄂州起兵,第二次北伐。岳家军受到河洛民众欢迎,士气旺盛,先后收复虢州、商州等地。又是在连战连捷的时刻,临安急电,皇帝诏曰:非吝赏典,欲得措置之方尔!”你这样穷追猛打,是想干嘛?岳飞不得不再次退兵。
1139年,南宋与金议和,宋不得不接受“藩属”地位,每年向金贡“岁币”25万两、匹。秦桧代高宗皇帝赵构跪接金主诏书,南宋正式沦为金庭傀儡。
1140年,金主毁约南侵,宣称“擒拿赵构”。危急之下,皇帝慌忙诏令出兵抵挡。岳飞第三次北伐,一路攻无不克,直逼京都开封,围攻金兀术大军驻地___朱仙镇。岳家军奋勇争先,顺昌一战,岳飞的“背嵬军”大破金兵精锐“拐子马”、“铁浮屠”,重创金兵。金兀术哀叹:“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屡见挫衄!”还是关键时刻,临安急电,“兵不可轻动,宜可班师”。皇帝一天连发十二道金牌,诏令退兵。民众拦马拥道,不愿岳飞离去。岳飞悲愤泣下:皇命不可违!皇命不可违!“十年之功,毁于一旦矣”,金兵可以战胜,临安却不可逾越。

1141年,秦桧与金谋和。金兀术说“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为何北图?且杀吾女婿。必杀岳飞,尔后可和”。秦桧收买岳飞部将,诬告张宪、岳云谋反,拘捕岳飞关押临安狱中。韩世忠质问秦桧“飞何罪?”秦桧说“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1142年1月,赵构诏批:“岳飞特赐死”,岳飞死于“莫须有”。
三字“莫须有”,何以服天下?“中兴诸将,谁是万人英?少年起河朔,弓两石,剑三尺,定襄汉,开虢洛”,岳飞作为南宋中兴四大名将之首,背刻“尽忠报国”,即便寃死狱中,也决不叛反,忠心昭然天下。岳飞兵法娴熟,武艺高强,能征善战。“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虏”,深得民众拥戴。岳飞秉持“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钱”,不置私产,不纳姬妾,严戒酒色,死时家无余资。秦桧尽捕家吏,严刑拷打而“不得锱铢”。朝庭遍寻而无以证罪,只能以“莫须有”论罪了。
岳王祠畔,杨柳烟锁古今愁。何为“莫须有”?诗人陆游说:“十年不把武昌酒,此日阑边感慨深…登临壮士兴怀地,忠义孤臣许国心”。另一诗人刘过《六州歌头.题岳王庙》:“说当年事,知苦恨,不奉诏,伪耶真?…万古分茅土,终不到,旧奸臣”。将“莫须有”归罪奸臣所为,以忠奸论史,虽有道理,但终显肤浅。猛士战死沙场是英雄的荣耀,将军冤死狱中是王朝的耻辱。“莫须有”如其说是秦桧、万俟卨们罗织的罪名,莫如说是那个精神坍塌的王朝,掩盖精神膝跪的一块遮羞布。

大宋是繁华而亮眼的朝代,同时又是最软弱最窝囊的朝代。尤其是军事上一再溃败与退却,屈辱长期相伴,汉唐雄风无存。与辽绵延战争20余年而不能胜,1004年签城下之盟(澶渊之盟),每年向辽贡“岁币”银10万两,绢20万匹。一贡就是110年。西夏王独立称皇帝,宋庭发兵征剿而不能胜。1044年开始向其贡“岁币”50万两、匹。如果说西汉初割地和亲是战略隐忍,宋朝“岁币”则先是莫可奈何,后是麻木自得且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
金灭辽后,1125年金攻宋,兵临开封,被迫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郡。次年钦宗反悔,但又不作武备,金兵攻破开封,劫持大量金银珠宝和徽宗、钦宗两代皇帝及皇室嫔妃要员3000多人,从容北去。历史留下靖康之耻,北宋从此落下帷幕。
至南宋赵构,早已被金人吓破了胆。当年开封围困,手握重兵的康王赵构,不是全力救驾,而是避锋东去。父兄被虏,趁机自立为皇帝。面对金兵,则是一味南迁避战,甚至躲到海上避难。1141年签订“绍兴和约”,每年向金贡“岁币”50万两(半银半匹),一贡又是几十年。已经双膝跪地的宋庭再也站不起来。金主说要杀岳飞,赵构不敢不从,无以论罪,只有“莫须有”这块遮羞布了。到后来,遮羞布都不要。1206年,金主点名要宋庭主战权臣韩侂胄的人头,韩是宰相,领太子师衔。宋庭居然派人暗杀韩,并剖棺割下韩的头颅送给金主。

军事上的溃败与逃跑,导致精神上坍塌与迷茫,致使宋庭长期处于朝政纷争摇荡,国家目标迷失,精神萎靡内卷。北宋第六个皇帝赵顼很想励精图治,雪洗国耻。起用王安石,欲行变法。但变法还未开始就遭朝臣反对,王很快被罢免。后又启用,复又罢免。一场变革成了旷日持久的党同伐异和无休止的政治攻讦。
人们乐道宋朝经济发达、物资丰富,文化繁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马可波罗的游记,璨若皇冠明珠般的宋词,似乎都印证了宋朝的美好。汤因比因此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生活在中国的宋代。然而,遥远的想象往往比抵近的现实更加美好,真正的历史并不象宋庭用脂粉写在纸上的那样鲜亮。读宋史,品宋词,那是一个充满悲愤与屈辱的时代,社会精英大多憋屈忧伤,"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又千叠”。“啼鸟不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滴血”。即便如“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样隔空追梦式的豪放,深深浸润着报国无门的遗恨,充满对溃败逃跑的谴责与哀叹。士林词臣,多以婉约内卷的词作排遣愁绪,寻求躲进小楼成一统的精神逃避与自慰。虚空的繁华之下是灵魂的丢失与迷茫,是精神骨骼上的不堪一击,以至逃跑与溃败写满大半部宋史。
一个朝庭的精神坍塌了,赵构、秦桧便是必然产物,“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英雄气概自然不被容忍,“莫须有”也就不可避免。
一曲临安遗恨,留下千年忧思。国立于世,仅有物资繁华,即便光鲜如大宋,GDP占当时世界的70%,也不能支撑一个王朝的膝盖。在精神缺钙,灵魂丢失,物欲充斥的朝代,岳飞在黄鹤楼上“怒发冲冠,仰天长啸”,“收拾旧山河,朝天阙”的壮志,只能是“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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槛外人 2023-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