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时刻》姊妹篇
——武汉战疫记事之九
《理发》
作者：赵洪洋 朗诵：樊昕
音乐合成：杨建松
虽是春暖花开，武汉封城已解封，但街面的理发店还没开张。疫情以来，一直没有理发，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耳朵，一向不留长发的我，心里为此总有些不爽。
今天小区通知有理发师傅来小区理发，趁在下午不太热的时候,我坐上理发师旁的板凳，心里有种美滋滋的感觉。选择这位理发师，是因为我看中他理发时那种专注的表情，理发剪在他手中上下飞舞，剪下的头发有序地四下发散，感觉他不是在理发，象是在做一件艺术品。气定神闲的我环顾一下四周，理发师还真是会挑地方，这里是露天的健身场地，场地周边盛开着各种鲜花，微风吹来，还略能闻到花的香气。距我3米以外，还有四处理发点，每位师傅旁边的地上都堆着大包小包的工具。哎，我一眼看出，旁边理发的顾客正是同一医院麻醉科的医生。他也认出了我，他笑着说：“你也来理发呀，你们脑外科医生都会理发的，自己跟自己理不得了。”是的，我记得我刚当脑外科医生时，首先学的就是给病人理发，理光头。开始是用剪子把头发剪短，再用电推子把头发推光，在要手术划刀的地方还要用剃须刀刮一遍，注意点是不要划破了皮肤，那样手术会增加感染，所以用剃须刀一定要顺毛刮，刀片的角度还要掌握好。一般要求手术前两小时剃头。
“我们理光头还可以，理个像样的头就不行了，你的头发好像不很长啊。”麻醉医生回我的话说：“我在疫情中理了光头，报名去新冠肺定点收治医院支援，常常要进行重症患者的气管插管操作，有气溶胶感染的危险，理个光头，一是准备打持久战，二是减少头发外露污染的风险吧。很幸运，这次我虽然工作危险，但没有感染，听说你们科有护士感染。”
他这句话说完，我的心紧了一下，感觉理发师傅的手也停了下来。我想起了科里一位在疫情早期在工作中感染的护士，她身材苗条，美丽活泼，20多岁，是一名年青的中共党员。特别给人印象深的是她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听护士长说，她很爱护自己的美发，平时省吃俭用，可用在美发上的钱从不吝啬。疫情前，我有一次在重症监护室查房，看见她一缕头发掉在了帽子外，我严肃地批评了她，这不合乎监护室着装的要求，希望她把头发剪了。事后知道，她并没有剪短头发，但向护士长保证她不会再让头发露在帽子外面。她在隔离病房住院治疗时，医生也劝她把头发剪了，她也没舍得剪。值得欣慰的是，这位护士很快治愈出院了。有一天，我查房时见她精神饱满地回到工作岗位，心中非常高兴，激动地握着她的双手，欢迎她归队，陡然，却发现几绺如黑色锦缎的头发悬挂在她帽子边，我忽觉如梦中期盼的女儿一般。我对她笑笑，用手示意了一下她的头发，她忽然紧张了起来，我赶紧说：“很漂亮。”她这才松弛下来，露出开心一笑。
没过多久，在一次查房中，我又遇见了这位护士，她脸色蜡黄，精神很差，我一问，原来她去献血了。我听了很生气，马上叫过来护士长问，为什么让她献血，她大病刚愈，怎么能去献血。护士长小声跟我说，武汉肺科医院有一重症新冠肺病人急需血中有抗病毒抗体的人献血救命，这位护士正好符合这一条件，是她看见这一紧急呼吁后志愿报名献血的。我无语了，她是党员，又是白衣天使，救死扶伤，舍已为人，她在履行自己的职业操守，心中钦佩和怜香惜玉之情油然升起。我关上她桌前的电脑，对她说：“赶快回家休息，拿上捐赠来的水果，牛奶带回家好好增加营养。”我对护士长说，分配她一些文案工作，算她居家工作。
清脆的理头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着黑白相间的头发洒落在地上，心中感叹，疫情中徒增不少白发啊！疫情中，年青人大多支援定点收治新冠肺医院，年长者留下坚守岗位，特别是脑外科，疫情中救治了不少颅脑急重症患者。虽然坚守岗位同样重要，但是党员同志还有年青人还是积极报名要去抗疫一线。护士长这天告诉我，这位献血的长发护士也递交了去抗疫一线的申请。应该劝劝她，我对护士长说，她刚从感染病房病愈出院没多久，又献了血，身体抵抗力还很差，到了新冠肺病人密集的地方，容易感染呀，而且穿着防护装备工作那么长时间，体力也撑不住呀。第二天，护士长来告诉我，这位护士的申请，护理部没有批准，理由和我说的一样。我称赞护理部主任做得对，既要鼓励护士们的积极性，也要对身虚体弱者适当保护。这天，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晚上居然还喝了一杯红酒，美美的睡了一觉。
“您照照镜子，看看怎么样？”理发师傅把镜子放到我眼前，刚才蓬乱长长的头发变成了齐齐整整的平头，人精神多了。眼前平整的短发又让我想起了什么。
从我的办公室向窗外望去，雨水洒在宽阔的体育场和公园一片片绿色树林里，每天早上的工作很多，无暇一览窗外的风光。我正埋头研究明天的手术病例，办公室门响起了敲门声，进来的是这位长发护士，我注意到她的头发一点都没有露在帽子外边。“什么事？”我问。
她有些拘谨地嗫嚅道：“我想让您给护理部主任说一下，让我去抗疫一线。”“哦，护理部为什么没批你去呀？”我明知故问道。她把护理部不批的理由说给我听了。“嗯，护理部考虑得很周到，和我想的完全一样。”她听了我的话，有些急了，“主任！这次我在疫情早期感染了新冠肺，住了这么久医院，出院又隔离这么多天，作为一个护士和党员，没能在抗疫一线拯救患者，是我最大的遗憾，我不能再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了。主任！帮我说说吧。”我望着她近乎乞求的表情，有些心动，但一想起她曾经也是患者，还献过血，马上打消了为他请求的念头。“你不要一时冲动，好好考虑一下，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我早考虑好了！”护士忽然扯下头上的帽子说：“主任，我为了去一线，把头发全剪了！”我惊呆了，她平常那百般呵护的长发，那黑亮黑亮绿柳丝一样飘洒的秀发全然没有了，代之以小伙子般的短短平整的头发。她扭过头去，眼里流出的泪水滴在了我的桌上。我不觉头脑一热，眼泪在眶中打转，我努力克制住自己。在整个疫情中，让人掉泪感动的事很多，但作为科主任，我要求自己不能在同事面前掉泪，更不能在这位年青护士面前掉泪。可这次，我没能忍住，泪水象决堤一样流满了我的面颊。我心里在想，她还是不应去一线，可嘴里却不由自主地答应她去护理部为她争取，她是怎么离开我办公室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您满意就好，我该收工了。”理发师傅背起背包，手拎着工具箱准备离开。“多少钱？”我问。“不要钱，您是医生，这次疫情您救治病人辛苦了，为您理发，是我的荣幸。”“这怎么行，疫情中，大家都有困难，你的劳动所得，应该要的。”我从包中摸出50元钱硬塞在师傅手里，师傅抓住我的手说：“老医生，作为武汉人，这次疫情我没出什么力，心中总感觉空落落的，今天为您理了发，我感觉心里充实些了，您就满足一下我的心愿吧。”师傅说完扭头走了，刚走几步，可能是鞋带松了，他弯下身，系着鞋带。我赶紧上前，将手中的钱，轻轻从后面塞进了他的背包。嘴上说着：“师傅，你真好，谢谢你了！”师傅站起身，精神抖擞地朝着大门走去，他的背影透着一种自豪和满足感，渐渐消逝在门外的大街上......
2020年写于国庆前
作者：赵洪洋，华中科技大学武汉协和医院二级教授、主任医师、硕,博士导师 、 德国萨尔州立大学带薪教授。湖北省第八届神经外科学会主任委员、湖北省第一届神经外科医师协会主任委员、湖北省脑血管病防治协会副会长。近两年在中宣部学习强国平台发表诗歌、散文及朗诵作品6篇，获得2020全国抗疫征文“逆风奔跑的人”一等奖。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江日报、武汉春秋杂志、今日头条、湖北朗诵艺术家公众平台、都市头条、北京天合朗诵艺术团平台发表文学作品十余篇。参编两部抗疫诗文集。
朗诵：樊昕，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华文化促进会主持人专业委员会专业委员，湖北省礼仪学会主持人礼仪专委会主任，湖北《特别关注》特约主播，湖北省第五届优秀文艺志愿者。
本刊编辑：杨建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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