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忠魂

孙淮平

孙林泉

孙林泉，曾任铁道兵第十三师师长、中国后勤部队第六支队支队长，铁道兵第三指挥部后勤部部长。他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成长为坚强的革命战士，戎马一生，身经百战，屡建战功……

 流浪汉 走上革命道路 

孙林泉，山东淄博市周村人，1919年出生，父母早早双亡。

旧社会，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过的都是暗无天日，备受欺凌侮辱，朝不保夕、贫穷无助的生活。孙林泉，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命运就更加凄凉悲惨，每天有一口无一口，有时甚至连着几天都吃不上一顿饱饭。十五岁时，总算找到一家纺织小作坊当学徒工，却受尽了剥削压榨、打骂凌辱。三年后，总算学徒熬到了头，终于可以出师了。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手艺挣口饭吃，可没想到的是，日本侵略军占领了淄博，工商业倒闭，人民流离失所，他又成了无家可归，无路可走，无吃无穿的流浪者。是日本鬼子把他刚刚升起的一丝生机彻底毁灭！特别是亲眼目睹了日寇占领周村后，任意烧杀抢夺、惨无人道、无恶不作的罪恶行径，使他对日本鬼子充满了仇恨，但又无可奈何。1938年5月，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八路军，当他知道这是一支专门打日本鬼子的穷人的队伍时，就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八路军。

参军当兵了，但从来没摸过枪，更没上过战场，只是凭着对日本鬼子的仇恨和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以及在战场上不要命的劲头，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和重视。参军不到半年，就被派到上级为培养八路军骨干力量举办的“民族解放先锋队培训班”学习。在学习班，孙林泉知道了共产党是为像他这样的劳苦大众谋福利的，八路军是人民的子弟兵，只有共产党和八路军才能领导人民打败日本侵略者。培训班结束前，孙林泉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真正走上了一条充满艰难险阻而又寄予光明和希望的革命道路。

 伏击战 全歼日寇贺兹中队 

1942年“五一”过后，军分区得到情报，一股一百多人的日本鬼子和伪军，准备第二天进攻解放区。首长决定集中三个连的兵力去消灭这股顽敌。孙林泉时任九连连长，负责迂回包抄截断敌人的退路。

战斗打响不久，敌人就抵挡不住开始撤退。二十多个日本鬼子和几十个伪军一会儿就来到了九连阵地前，孙林泉命令开火，随即带领战士们冲进敌营展开肉搏。鬼子看我方占了上风，难逃生路，竟然放出来好几罐他们随身携带的毒瓦斯气，把战士们熏得涕泪交流，头昏脑胀。这更激怒了战士们，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阵猛打猛杀，十几个鬼子立刻见了阎王，剩下的七个鬼子拼命逃跑。这时如果开枪，立刻就能把这几个鬼子打死。但是，为了扬我军威，让日本鬼子好好领教一下八路军的真本事，孙林泉下决心，次一定抓几个活的俘虏。孙林泉加快脚步，很快就抓住一个鬼子兵。但这家伙非常顽固，拼命地反抗，拒不投降。孙林泉自有办法，他用手枪死死顶住鬼子的后胸，左手使劲拧住鬼子的脖领子，把鬼子勒得脸都变成了紫茄子一样，小鬼子没了折腾的力气，只顾大口喘着粗气，被抓了俘虏。

这场对敌歼灭战不但打得漂亮，战果之丰也令人振奋！消灭了所有的鬼子，当场击毙了带队的日本中队长贺兹，最大快人心的就是还活捉了三个鬼子兵。一个连队在一场战斗中就活捉了三个日本鬼子，这样的战绩，在整个军区也十分罕见。大长了我八路军的威风！

 张官庄 鬼子小队长见阎王 

1942年6月，军分区了解到县城的敌人为了压缩我方根据地，减少抗日武装的活动范围，准备在一个叫张官庄的村子修建据点，以扩大敌人的控制范围。月初，军分区制定了战斗部署，要消灭前来修建据点的日伪军。孙林泉带领的九连负责担任警戒，阻击战斗打响后由鬼子据点出动前来救援的敌人。九连官兵从凌晨3点一直埋伏到清晨5点，也没见到敌人的动静，就开始按计划撤离阵地。没走多远，就发现不远处的一片西瓜地里有四五十个鬼子和伪军在吃西瓜。这时敌人也发现了八路军，一场激战瞬间爆发。因为敌人根本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家门口遇到八路军，一下就乱了阵脚，伪军们大多都自顾自地四散逃跑，只有鬼子还在拼命抵抗。但没过多久，鬼子也在八路军的强烈攻势下开始溃逃，孙林泉带领战士们乘胜追击。因为冲在最前面，一个鬼子举起明晃晃的军刀向他头顶劈来，孙林泉闪身躲过劈下来的军刀，却被鬼子穿着的高腰大皮靴狠狠踹到了右膝盖上。说时迟那时快，在就要摔倒的同时，他向着这个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连开三枪，鬼子战刀未落就应声倒下。原来这个拼死顽抗的日本鬼子是个小队长，叫熊田。一个作恶多端、血债累累的日本侵略者，在孙林泉正义的枪口下一命呜呼了！

孙林泉收好枪正准备起身，右腿一阵剧痛一下扑倒在地。卫生员跑来卷起裤腿一看，发现鬼子的那一脚把他的膝盖骨整个踹离了原位，已经歪到了大腿内侧，膝关节处肿得老高。卫生员说：“连长，你忍住疼，我得马上把膝盖骨给掰回来，不然伤口再肿下去就掰不回来了。”孙林泉让卫生员尽管掰，“咔”的一声，几乎疼得昏死过去，但膝盖骨还真的复位了。由于当时医疗条件太差，加上时常行军打仗，不可能有效地治疗，以至于这条腿留下了终身残疾。

 反合围 与日寇血战到底 

1942年至1943年，是山东抗日最艰苦的阶段，是日本鬼子对解放区发动大扫荡最多的时期，一天打上几仗的情况时有发生。据史料记载，仅1943年，日寇对山东境内的各抗日根据地就连续进行了50多次大规模扫荡围剿，使我抗日根据地及广大抗日军民受到巨大损失。1943年初，孙林泉经历了他军旅生涯中最惨烈的一场战斗，经受了人生中最残酷的考验。

1943年元旦刚过，日寇集中强大的兵力，对我清河地区根据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合围扫荡，目的是将我清河军分区的抗日武装全部消灭。日寇集中了四千多人的队伍，并配备了大量的汽车、装甲车和骑兵，对八路军采取先包围后歼灭的所谓“铁壁合围”绞杀战略，一场空前的恶战即将展开。当时军分区只有五个连大约八百人，只有轻武器，弹药也不足，面对如此强大、装备精良的敌人，对八路军来说无疑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巨大考验。军分区首长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决定在敌我力量极其悬殊的情况下分成三路实施分散突围。孙林泉带领连队跟随军分区韩参谋长等140余人一同行动。1月14日，部队周围可以看到大批的敌人，还有军车和骑兵，到了15日凌晨四五点钟，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

随着天色渐亮，敌人开始了猛烈的进攻。激烈的战斗从早上7点打到下午4点，两百多具鬼子尸体躺在八路军阵地前，而八路军也是伤亡过半，特别是带队的军分区韩参谋长已经牺牲，活着的三四十人弹药也即将耗尽，而敌人进攻的疯狂势头丝毫未减，意图彻底消灭八路军。在这样的形势下，我部剩余人员要想全部突围出去已不太可能。孙林泉告诉大家：我们只有和鬼子决一死战，拼死突围，多打死一个就多赚一个，多突围一人就多一点胜利。这时战士们也都杀红了眼，个个热血沸腾，早已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激战中，通讯员指着孙林泉的脸说：连长你负伤了，脸上都是血。孙林泉愣了一下用手一摸，手上果然都是鲜血。原来是敌人的炮弹片击穿了他的左腮，打掉了十五六颗牙齿和一块牙槽骨，军衣的前襟上也都是鲜血，伤口还在不住地流血。当时也顾不上这些，只要还能动就必须继续战斗。这时又一颗子弹击穿了孙林泉的左大腿骨，大腿断了，他一下扑倒在地。看着包围过来的敌人，他命令副连长带领还能行动的战士继续突围，不要管他，自己来断后。他就在原地还击敌人。步枪子弹打完了，只剩下一把驳壳枪和里面的七颗子弹。左腮和大腿上的鲜血直流，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但面对步步逼近的日本鬼子，他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和战斗经验丝毫不慌乱，六颗子弹打倒了六个鬼子，还剩最后一颗留给了自己。当时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宁死不当俘虏，不给共产党八路军丢脸。孙林泉用已经不太听使唤的手举起手枪对准早已满是鲜血的头颅，朝自己的右太阳穴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一切都消失了。

当孙林泉第一次苏醒过来时，因失血过多和天气寒冷，他的四肢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只是大脑还有一丝的意识，知道自己是躺在一间四处透风的破房子里，随即就又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醒来时，隐隐看到一个伪军点着一支蜡烛守在一旁，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而是被俘了，被关押在县伪警察局的监狱里。后来得知，他对着自己太阳穴开的那一枪并没有击中太阳穴，而是低了不到半厘米，尽管子弹打穿了面颊，在脸的两侧打出了左右贯通的两个血窟窿，却没有夺去他的生命。战斗结束后，敌人打扫战场时发现他浑身是血，手里握着一把驳壳枪，还有一丝鼻息，知道这是八路军的一个干部，就用一块门板给抬到了监狱。

监狱归县伪警察局管理，不少狱警都是当地人，因为各种原因在监狱当差，他们本身对八路军没有深仇大恨，对监禁八路军和抗日武装人员的差事也是公事公办，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得罪了八路军自己要倒霉不说，还可能连累到家人。军分区敌工部门利用伪军狱警的这种心理，积极开展策反工作，逐步在伪警察局和狱警中发展积极分子和建立党的组织。当孙林泉被抓到监狱后，军分区首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立即研究、布置营救。

第三天的早上，一个内线狱警带来一个伪军的卫生员。当看到这个浑身被打了六个血窟窿，头部两处重伤，左腿被完全打断，奄奄一息，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样的人还能活着，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伪卫生员小心翼翼地走到躺在冰冷地上的孙林泉跟前说：孙连长，你的伤实在太重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先给你上点碘酒消消毒，你可要忍着疼。伪卫生员把各处伤口处理了一下，再用纱布包上。等孙林泉稍微清醒了一点，伪卫生员说他听说过孙连长，知道打仗非常勇猛，今天见了真是名不虚传，还说警备队的弟兄们私底下都说这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

因为监狱的环境非常恶劣，又黑又潮，四处透着刺骨的寒风，身下只有一块破席片子垫着，加之牙齿全部被打坏，本来就极差的监狱伙食更是无法下咽，只能喝点清汤，加上除了消毒就没有其他治疗措施，所以伤口恢复得非常慢。这期间，鬼子也曾将他用门板抬到审讯室审讯过几次，看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还时不时地昏死过去，觉得孙林泉就是不死也是一个废人了，逐渐失去了兴趣。而孙林泉早已是抱定赴死的决心，敌人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在监狱也别想得到。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和非人折磨，孙林泉表现出一个英勇的八路军战士和一个坚强的共产党员的真正气概，只要不死，就要继续战斗。期间，军分区首长一直关注孙林泉在狱中的情况，通过内线传递消息，鼓励他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强，要勇敢地坚持下去，等待营救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当年5月初，日本鬼子集中了五百多人的队伍，要对根据地实施大扫荡。军分区首长迅速做出部署，决定让伪军内部的我党内线人员设法把孙林泉混进扫荡的伪军中去，等敌我交火的时候再伺机救出。夜里大概3点多钟，监狱内线的同志拿了一套破旧的伪军军装让孙林泉换上，带他到集合地点。因为天黑人多，周围又是几个信得过的伪军，没有被敌人发现。出了县城向根据地进发途中，天渐渐地亮了起来，突然前面响起密集的枪声，八路军和鬼子干起来了。和往常一样，伪军一见到八路军就四处逃窜。内线同志利用此机会，迅速搀扶着孙林泉快速向八路军阵地跑去，八路军几名战士也跑过来，把他援救回我们的阵地。

终于回来了，回到了组织中，回到了党的温暖怀抱，回到了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中间，那时，孙林泉的心情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的！

经过这九死一生的残酷考验，使他成为一名更加坚强忠诚的中国共产党员，一个更加勇敢无畏的八路军战士。

在部队养伤期间，山东清河军区机关报《清河军人报》派记者进行了采访，后在该报上发表了一篇实战报道，题目是《胜利回到母亲党的怀抱》，副标题是：记孙林泉同志敌狱中的英勇斗争。报社请军分区政委李曼村同志为报道写了按语，按语中这样写道：年轻的连长孙林泉同志，在大王庄战斗中带领战士们英勇作战，顽强杀敌，身负重伤。被俘后，坚持革命立场和共产党员的忠诚信念，继续与敌斗争，终于取得了战胜敌人的最后胜利。

孙林泉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参加过抗美援朝、援越抗美，以及建设祖国钢铁大动脉的建设。在他四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转战南北，参加过200余次战斗，屡建战功，九次负伤，全身十余处伤口，被评为一等革命伤残军人。曾荣获三级解放勋章、自由勋章等奖章。孙林泉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率领一个团，战斗在北朝鲜京义、满浦两条铁路交汇的“三角地区”。

1951年8月开始，敌人发动了“绞杀战”，每天出动多至几十架各种类型的战机，对“三角地区”进行持续反复的轰炸和封锁，妄图以此手段达到卡住交通咽喉、切断北朝鲜铁路运输的目的。他指挥的这个团在四个月的时间里，英勇顽强，日夜奋战，同仇敌忾，视死如归，随炸随修，终于在兄弟部队的配合下，战胜了敌人发动的“绞杀战”，保证了“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持续畅通。在援越抗美战争中，孙林泉作为支队长，率领六支队（铁道兵十三师）在硝烟弥漫的越南西北地区崇山峻岭中战斗了三年多时间，不仅战胜了美国飞机的疯狂轰炸，而且克服了工程艰巨、气候恶劣、条件艰苦等重重困难，顺利完成了所担负的三条总长434公里的公路抢建抢修任务，创造了筑路史上的奇迹！　

孙林泉的一生，是光明磊落的一生，是为党、为祖国、为人民英勇战斗的一生！他，无愧于共产党员的光荣称号，无愧于革命军人的血染荣誉，无愧于那些当年和他朝夕相处、出生入死、奋勇杀敌而早眠于地下的战友们！

谨以此文纪念我最敬爱的父亲！     

作者孙淮平，系孙林泉次子。1956年生，1976年入伍，先后在武汉炮兵、铁道兵第三指挥部服役。1983年退伍到湖北省襄阳市，2016年退休。 

槛外人 2022-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