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

（4814——4840）

张  鹏

4814.九月十九晨题白兄

窗明几净小绿植，触目皆雅壮文思。

瓶水静养花枝俏，案头清供伴书痴。

4815.日子，并非因为你已经过了很多就越来越容易，也并非线性进步上升，太多的人开始怀念2019年及那之前的岁月了。在变幻莫测的世界上，你活了多久，也不敢宣称活明白了，活容易了，活成精了。我们用一生一世的焦虑、忐忑、恐惧、辛劳，书写着《不安之书》的续集，验证着佩索阿的超前与卓越。

4816.文学是一种零余和奢华？昨晚，我在小区散步，这是一所二本院校的家属区，共32幢楼宇。望着灯火通明的居民楼，我忽然想，究竟有多少盏灯下，有人在捧读文学作品？即便在高级知识分子扎堆的高校教师中，酷爱文学的人究竟能占多大比例？文学之于人间，是否是一种鸡肋般的存在？

4817.我估计，即使《收获》这样的老牌文学期刊，一所大学，坚持追踪阅读的，超不过10个人。

4818.头发与成功。每当揽镜自顾，看见自己华发早生，头顶和鬓角皆飞霜色，不禁深感自卑。我有一个顽强的观念，谁能轻而易举猎获功名利禄而又身强力壮满头黑发葳蕤，谁才是真正的成功人士。以早衰换取的成功，成功被打了折扣；早衰，而又没成功，则更悲催。什么样的人令人敬畏钦佩？将世界和他人玩于股掌，获取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而自己体健神逸游刃有余的人。

4819.今夜，天空有薄云，九点半之前，一直在仰望星空，主要是观木星，木星灼灼其华，其他星斗仿佛微不足道的小陪衬。因为小区处于封闭状态，我未能远走，只是择一僻静少灯光之角落，认认真真看木星。木星相当于1316个地球大，在木星面前，我微如尘埃。九时半回家，此时仍未见月亮升空，或许已升而被东边的泰山山脉遮挡了。写完日记，立于电梯连廊窗畔，始见月亮出岫，已缺了十之三四的样子，月亮在云间游弋。此时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中国人，早已寝息，举头明月如我辈者，少之又少。

4820.九月二十晨寄白兄

霜林枫叶醉秋光，寒烟染翠横荒江。

肃然金风吹樾醒，几树深红出浅黄。

4821.横丝。泗水话，姜。泗水方言，习惯于把横字发音为hong，四声。天天吃的生姜，泗水老辈人谓之横丝，形象传神，精妙无比。盖因姜的块茎中，植物纤维横生。泗水话，很能抓住事物的个性特征，形神兼肖，一语道破。

4822.小学时代，每当寒暑假，老师都会发放一本叫做《寒假作业》《暑假作业》，或者《寒假生活》《暑假生活》的小册子，让我们假期里面当作业去做。可是每当假期结束以后，我们把它交给老师，老师既不讲评，也不总结，更不清点谁交了谁没交。偶尔有一次，我去废品收购站，见到大量的成捆的《暑假生活》《寒假生活》横七竖八的摆放在废品收购站的大杂院里。从此以后，我决定不再交《寒假生活》《暑假生活》了。这些交上去的《寒假生活》和《暑假生活》，最终带着我们稚嫩的笔迹被送到废品收购站，永远离开了我们。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每年假期结束以后，我就坚决不再交了，自己保存。由此想到我们今天的许多表格，认认真真填好以后，用订书钉订好交上去，最后。这些表格的命运同样可能是进入废品收购站。真正在档案室里被保存得非常完好的带着我们的照片和字迹的表格，应该是少之又少。由《暑假生活》《寒假生活》的宿命，想到表格的宿命，想到我们生命的相当一部分都微不足道，随风而去，永远离开了我们。我珍爱自己写过字的每一张纸，也同样珍爱自己填过的表，总希望被编号，认真收留和保存，成为未来回忆昨天时的第一手资料。

4823.九月二十一赠白兄

碧峰遥瞰云水间，红霞江树绕钓船。

远浦芦荻飞霜色，京华盛会擘图蓝。

4824.填表，似乎越来越成为许多工作的本身。用表格落实表格，用填表取代了表格之外的行动力，似乎已成无法逆转之势。铺天盖地的表格，运转到发热发烫的打印机，订书机的咔嚓声，收购废纸的人运走了大量A4、B5的旧表格，大卡车又将成包的打印纸运送到各个机关、学校、部门。这样磅礴壮观的填表模式，积重难返，一天天延展下去，何时是一个尽头？

4825.同在一个学校任教，囿于有限的资源，处于强烈的内卷状态下，人与人之间在科研项目争夺、职称评定竞争、科研成果评奖乃至职务升迁互斗中，难免互相敌视。这种情况下，你妄想被同行同事夸奖两句，基本属于缘木求鱼。意外和忻幸的是，同事的子女、配偶、父母们，偶尔从报刊、微信群及其他媒体上读到我的散文或随笔，在小区里见了我，总是不吝赞美之辞。人与人，处于名利争端中，容易对同事同行的闪光点故意视而不见，此乃常态。多一份理解吧。

4826.言说的边界。常有亲友、同学、邻居告诉我，“看破，别说破”，对此，我常哈哈一笑。对于一个把历史、太空、人类作为思考背景和观察对象的写作者而言，几乎不存在言说的禁忌与边界。灵感忽至，那种急欲将之凝固为文字的冲动，常常让我总却了尘世的陈规陋习。

4827.深夜，十一点过后，半枚月亮才跃出东山之巅，孤独地向中天上升。凉风中，看了木星看残月，一个多么喜欢遗世独立的人，才会将仰望星空经营成一种难以舍弃的志趣呢？人间冷暖炎凉看遍，早已有些愤世嫉俗了，看看秋月春风，庶几清洗我被尘俗濡染太甚的心灵。

4828.九月二十二晨怀白兄

秋溪潺湲远山翠，云霞织锦凉风吹。

喜看稻菽千重浪，欲登岱顶望衡水。

4829.一般来讲，他人对你的冷漠、无视和鄙夷，要比你能感觉到的厉害。甚至，上千人的同事中，能准确说出你的籍贯、求学历程、专业背景、出生年月、代表性学术成果的人，坐不满一桌子。有时，我们误以为他人很关注自己，其实呢？这是一种可笑的多情。即使是一所名牌大学的校长或党委书记，他的详细个人简历就挂在学校官网首页的现任领导一栏里，他所在大学的师生未必有几个认认真真细看并能牢记之。

4830.113个字。昨晚，我用近5000则随笔的总字数除以随笔的则数，所得平均值为113，看来，惯于随时随地用一百多个汉字即兴表达自己的见闻感受心得体悟，已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个人积习。这恰恰也对应了我接打电话的习惯，只要对方不能在一两分钟之内表达清楚自己的要求或信息，我则催其长话短说，婉劝其结束对话。(与友人长篇大论交流思想例外)

4831.五一前后，去农贸市场买菜，或因买的菜多，老农客气，赠送两株辣椒苗，我取其一而归。回家植于花盆中，青绿可人，茁壮成长。暑假开了白花不少，为了让昆虫为其授粉，我从六楼搬至楼下草丛中。等到小辣椒坐了果，我又将之搬到六楼电梯连廊处。共结了五枚辣椒，皆长二十公分许，从嫩绿到深绿再到逐渐红透，色美可爱。已摘下两枚红透的，本以为盆中生长，远离地气，不会太辣，实际上极辣。母亲将其剁碎，炒菜时加入少许。即使从审美的角度，这株辣椒，从夏初陪我一路风雨，今已深秋，姗然可爱。赏其茎叶花，品其辣滋味，天天清水浇之，伴我发呆，不啻嘉友也。草木含情，甚于路人。

4832.做一株秋天旷野里卓尔不群的高粱。友人发我一张故乡田野里高粱的摄影，钟爱有加，即使身为庄稼，也愿意成为高粱，挺拔的身姿傲兀于清凉的秋风中，鹤立于蓝天之下，不媚俗，不从众，不依不饶。

4833.莽榛。10月17日，已是霜降即将来临的日子，今夜风凉，微露晚秋的凄紧之气。上半夜无月，星斗满天，繁丽灿烂的星光下，我在泰山学院天平湖家属区中部的一条略显荒蛮的山路上徘徊游走，踽踽独行。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山路，分隔小区为东西两部分，这两部分因楼宇先后相差七年建竣而被称为“一批住房”“二批住房”。小山路狭长，南北长约256步，我多次步测过。这条小路，估计从古至今皆未曾被人类刻意修饰过，沙砾、碎石、野草、矮树、灌木、泥土，一如我故乡村南的样子。这里没有灯火，自然而然，来此游步，仰望星空，我是不带手机的，手机太时尚了，与这里的原始莽榛不匹配。木星的亮丽，召唤着山路上的我。在这里，远离了地板砖、水泥、柏油路、电梯和灯火，我从文明世界一下子回到了史前洪荒，仿佛触摸到了大地的体温和心跳。本质上，我是个拒斥现代文明的加速度的人，唯愿按自己的性情和节奏，缓慢生活，不修边幅。在此盘桓近两小时，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人间。

4834.九月二十三赠白兄   咏水

盈科而进日潺湲，尽善若君美不言。

急湍奔涧千寻瀑，子在川上叹昼短。

4835.每天都是平等的，每个日子皆有深意。认真过日子，是对自我生命的最大虔诚和敬意。

4836.今夜，依然认认真真边散步边仰观木星，晴好的夜空，为我提供了与木星对话的良好契机。庞然大物的木星，因与地球相距遥远，让我看到的，仅仅是一个闪光点，但它灼灼的星光灿烂着，给浩瀚的夜空画龙点睛了。七十多亿人口的地球上，我搞不清楚，如我一样痴情于仰望星空的人究竟有多少？心到神知，木星应该知道，地球上的我，总是一往情深地激眸于你。即使我睡觉了，我的楼顶和天天走过的大地，依然代表我，在深情地仰望着你。木星，在茫茫宇宙中，有人如此眷念你，不负你的熠熠光华。

4837.九月二十四寄白兄     晚秋赏春花摄影

姹紫嫣红炫天香，百卉千葩竞芬芳。

常恨春归无觅处，故摄艳影忆流光。

4838.曾几何时，见到一个博闻强记、才思敏捷或智商出众的少年，我们会夸赞，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出人头地。而今，我已不这样。经多见广后才知道，谙熟并遵循人情世故，才是无往不胜的发达之道。

4839.一想到因为诚实善良厚道就要失败受穷，就想哭，且找不到地方哭。

4840.焐地瓜。少年时代，秋冬之际，喜欢在村边田野中以铁锨掘一尺余深之土坑，在坑中积干柴枯草，点燃，灰烬积多时，再把地瓜掷于坑灰中，迅速填土覆盖，大约四五十分钟，取出地瓜，已焐熟。此种方式，也在祖母和母亲摊煎饼时使用，炉膛灰烬多，焐地瓜甚好。避免火焰直接烧烤，余烬甚佳。焐地瓜，皮不煳，受热均匀，软糯香甜，至今忆及，神往不已。已近三十年未享此乐趣也，乡野深趣，甚念。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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