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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国到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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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事情都觉得好奇。新鲜劲还没过去，便注意到关于日本的事情。中文系办公楼下停着一辆日本品牌的汽车，觉得很扎眼，因为周围全是韩国品牌，什么现代、起亚、双龙等。想一想，校外马路上跑着的几乎都是韩国品牌的汽车。有人说，韩国人有这样一种情结，他们爱国，一定要买自己生产的汽车，坚决不买日本车。因为这样，韩国汽车虽然起步晚，但很快发展起来，在世界上和日本车竞争。

在中国，虽然也有人把买车和爱国联系起来，要支持国产，不买日本车，但在许多地方，日本品牌的汽车比比皆是。因为也有人并不认同这种情结，觉得应该更理性一些，不能感情用事，许多日本车实际上都是在中国生产的。网上曾有这样一个说法，倒是挺有趣：日本人不指望韩国的市场，无论汽车质量怎样，韩国人都不买；日本人不担心中国的市场，无论汽车质量怎样，中国人都会买。

那么在韩国怎么还有这样一辆日本牌子的汽车？是日本人或者其他外国人的？是哪个韩国人佩服日本车的质量超过爱国的“私心”？不得而知。有时在晋州市里也见到这辆车，真扎眼。我想到许多关于日本的事情。

晋州古城是这儿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也是历史上抵抗日军入侵的重要堡垒。南江北岸一块高地上，城墙巍然高耸，旌旗飘扬，将士们披坚执锐，虎视眈眈，严阵以待。这不是旅游文化中的装饰和演戏，而是重现历史。1593年壬辰倭乱，十万日寇大举入侵，晋州城军民死守城池，七万多人牺牲殉国。中国明朝皇帝派兵援助，终于击退日寇。想想真是惨烈，这小小的一块地方有十几万人混战厮杀，炮火震天，硝烟弥漫，刀光剑影，鲜血浸透土地，染红南江。现在晋州每年十月初举办流灯节，在江面上和晋州古城内外布置灯展，在江水上放漂流灯，向夜空施放焰火，绽开灿烂花朵，照亮夜空，也照亮历史。

学校周围有日式餐馆，招牌上写着日文，装饰风格明显与韩、中、西式餐馆不同。韩国同事专门带我去吃日餐，体验一下日本风味。好啊，正好见识一下。中国人说一方水土一方人，韩国人说身土不二，这“水土”可以表现为不同饮食，那么可以说什么样的饮食也会养成什么样的性格。我一向以为自己胃口不错，从小在农村长大，什么酸咸苦辣都吃过，吃日本饭菜没什么问题，愿意采用“拿来主义”，尝试新的口味。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席地而坐，和韩餐相似，店员摆上许多小盘子小碗小碟子，里面盛放各种菜肴。“能吃得下吗？日餐中不少是生的。”同事关切地问道。“没关系，可以的。”我笑着说，但心里不免有了一点生凉的感觉。有生鱼片，白腻中略带鲜红的颜色，有生鱿鱼段，在盘子里还慢慢扭动，有生海参片，嚼在嘴里很“筋道”，还有生鲍鱼片，用筷子夹起来，垂下淡绿色黏液，不管它，放进嘴里嚼碎咽下去，有腥味，有海洋味。很好，我家本来就在山东威海的海边，习惯这样的味道，感觉很好。后来回想起来，吃是吃下去了，但有点膈应，和中国人饮食习惯差异巨大。中国人要炖、蒸、煮、炒等，精心炮制，费很大工夫，日本人的这种吃法真够“生”“鲜”“猛”“忍”。

商店里看不到日本品牌的服装。韩国电器水平一流，有世界知名品牌，但在相机柜台里，依然陈列日本品牌。没办法，人家就是领先，不得不用。在一家公司门前，我尝试拼出刻在石头上的韩语名称。拼来拼去，忽然想起四个字：“株式会社”，这是典型的日语词汇。

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到处一片片锦绣云霞，世界仿佛忽然间换上华彩盛装，光辉灿烂，梦幻一般。人们都兴高采烈，呼朋唤友，四处游玩、观赏。此刻韩国成了樱花的国度，校园内外，山坡沟壑，农村城市，到处都有美丽的樱花。晋州附近的镇海市有樱花节，许多樱花树是日本人统治时期栽植的，韩国人本来不高兴，不愿意去看，后来知道这些樱花树并非来自日本，而是从韩国济州岛移植的。这本来就是韩国的樱花，怎么不喜欢！现在每年许多韩国人、外国人到镇海看樱花。樱花是日本的国花，日本文化的象征。

课堂上，常常有关于日本的事情，教室里挂着韩国地图和世界地图，韩国和日本距离很近。海峡中有一座小岛，韩国称为“独岛”，日本称为“竹岛”，与韩国争夺主权。有的韩国学生曾在日本留学、打工或者旅游。一个女生上课时讲自己在日本的留学生活，在日本经历地震、日本人的岛国意识、饮食文化、各处的美丽风景等。有学生问：“日本人看不起韩国人，称呼韩国人为那个什么，你在日本的时候有没有人这样叫你？”“遇到过几次，都是年轻的坏孩子。其实我遇到的许多日本人都很好，待人很和善亲切。”

晋州在韩国南端，与日本距离很近。“怎么样？放假后一块儿去日本旅游吧？”韩国同事对我说：“从韩国到日本很方便，手续简单，如果从中国到日本，就比较麻烦。”日本怎么样？去过日本的中国留学生说：“刚来韩国的时候，觉得到处都很干净、漂亮，比中国先进。可是到日本后，觉得更先进，更干净漂亮。可以考虑去一趟。”我到底没有去，因为韩国的许多地方还没去看看呢。

在韩国旅游，我主要去那些有历史文化内涵的地方。首尔的景福宫、青瓦台，庆州的佛国寺，全州的庆基殿等，都曾惨遭日本人烧杀劫掠，肆意破坏，侵略者是要毁灭历史，不仅让国家灭亡，还要毁灭其文化根基。这不是一伙简单的抢劫财物的强盗，更居心叵测，阴险恶毒。中国晚清思想家龚自珍说：“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日本侵略者做出许多这样的事情来。

人，不应该是这样的。想想曾经接触过的日本文化，其实有许多是很美好的。20世纪80年前后，中日建立外交关系不久，各种文化交往比较频繁。那时我正是一个小小少年，许多日本影视、歌曲、文学等艺术流行中国，至今仍是我内心里面很美丽的回忆。比如电影《追捕》《人证》《沙器》《远山的呼唤》，电视剧《血疑》《排球女将》《阿信》，动画片《铁壁阿童木》《聪明的一休》《花仙子》等，许多歌曲至今依然常常在心头回响。

这些日本艺术让人由衷感动，受到激励。在那个冬去春来的年代，这些日本艺术展现人性无比真诚美好的一面，像和煦的春风，像娇艳的花朵，像茁壮成长的新绿，让人喜欢、高兴、振奋。冰冷僵硬的心灵苏醒过来，渐渐焕发蓬勃生机。人们真实地感受自己的生活，要发出声音，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去奋斗拼搏，开创新的美好生活。

隔壁的金老师是中国人，我们年纪相仿，有许多共同语言，其中常常提到日本文化，谈论我们曾经都看过的日本电影、唱一唱日本歌曲，回忆起阳光灿烂的少年时光。已过不惑之年，往日回忆越觉得宝贵、美好，倍加珍惜。金老师说：“这些日本人怎么拍出那么好看的电影，写出那么好听的歌曲？简直和那些侵略别人国家的日本人完全不一样，很不愿意相信他们是同一个国家民族的人。日本人也有好的，我们系有一个日本留学生，还和一个韩国女的结婚了，平时根本看不出是日本人，谦虚和善，像女孩子一样文静。有一次他在首尔大街上说日本话，正好身边有一个韩国军官，猛地打他一个耳光，大声训斥他：‘在我们大韩民国，不许说你们日本人的鬼话！’”金老师是朝鲜族人，她很自豪地说：“你知道吗？日本不少艺人有朝鲜族血统，朝鲜族人能歌善舞，大概很有文艺天赋。比如非常有名的高仓健、山口百惠等，还有一位很了不起的日本歌手，名叫美空云雀，她的父亲是朝鲜人。你喜欢研究文艺，应该找一找她的歌来听听。”

我天生五音不全，但很喜欢听歌曲。年轻时也曾经追逐流行音乐，近些年来特别喜欢听民歌，天籁一般，直接唱到你心里面去。以前觉得中国音乐很落后，不如西方有那么多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和作品。但现在觉得中国音乐很伟大，无愧于西方。当我逐渐接触日本民歌，也常惊叹不已。

按照金老师的建议，我从网上收集日本民歌，特别关注美空云雀的歌曲。真是一位伟大的歌手，被称为日本“歌坛之王”。她从十二岁时灌制唱片，一生演唱过一千多首歌曲，多才多艺，影、视、歌、剧，样样出人头地。1989年6月因病去世，享年五十二岁。1988年还举办名为“不死鸟”的个人演唱会，一边忍受病痛，一边完整演唱了三十九首歌。她是天才的歌手，当她站在台上演唱，不仅是歌唱家，更像有神灵附体，是精灵，是巫师。她是为歌唱而生的人。

她唱了很多演歌，演歌是日本民歌近代以来的发展形式，最能代表日本民歌的风格特点。刚开始欣赏美空云雀的表演时，就被感动了。她唱得那么认真、投入，全身心都贯注到歌唱中，汗水顺着两鬓流下来，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晃动，又不断地流下来，有时声音颤抖、哽咽，几乎不成曲调，但感人至深！没见过这样唱歌、这样表演的，这不是在表演，而是最真实最深情最酣畅淋漓的生命表现。有一段视频是她和一位年轻歌手的合唱，美空云雀热泪盈眶，年轻歌手早已哭得稀里哗啦，不成样子。美空云雀把年轻歌手紧紧搂在自己身边，忍住泪水唱下去。年轻歌手渐渐稳下心神，和美空云雀一起唱。真诚是艺术的生命，看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日本艺术家，他们的创作都有这个特点。难怪已有两位文学家获得诺贝尔奖，有黑泽明这样的世界级导演，还有宫崎骏这样的当代伟大动画艺术家。

当然，日本歌曲并不总是这样悲哀哭泣，也有许多轻松快乐、积极昂扬、壮阔豪放的歌曲。但听得多了，总觉得更多的歌曲就是哀愁、悲苦的，充满无奈、伤感的格调。这简直是日本演歌艺术的一个基调。不只是歌曲，仔细想一想，日本的许多艺术都有这种色彩，可以说是他们民族的精神特色。想起一个关于日本的美学名词：“物哀”。看一看歌手们演唱的曲目便有这种感受了，如“无法放松的一生”“悲酒”“联络船的泪”“醉歌”“哀愁港”“哀愁出船”“挽歌”等。这些字眼让人不由伤感叹息，感到人生的沉重艰辛，无奈和悲哀，无法承受，发而为一首首歌曲。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认为“人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听了这一首首歌曲，心中更泛起无限凄凉，更加认清人生的本质。越是这样，越要努力，拼命生活，寻找欢乐，哪怕因此而疯狂，也心甘情愿，因为生命本是如此。所以日本人这样真切的体验生命，歌唱，自我沉醉，安慰解脱。无怪乎中国、韩国人喜欢樱花，赞叹樱花的鲜艳和繁华，日本人却要再往前走一步，欣赏樱花的飘零、凋谢，感叹生命的短暂无常，体会无奈悲哀的意味。日本的国花是樱花，日本一首经典民歌的名字是《樱花》，演歌中有不少以樱花为主题。美空云雀演唱过一首歌曲，名叫《关东春雨伞》，里面唱道：“花开花落，生命若像樱花如此短暂的话，那就豪华气派轰轰烈烈地干下去吧！”

中国民歌淳朴、真挚、深情，朝鲜民歌也健朗明亮，怎么日本民歌是这个样子？也许因为日本列岛远离大陆，浮沉在汪洋的大海中，所以才更多一些苦涩腥咸、冷寂孤单？所以他们才更执着于自我，有与众不同的性格？

“干下去吧！”他们干出什么事情？远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美善，也有丑恶，而且都走向极端。艺术创造美，美是人性的光辉。日本有几位文学家给人留下美好的作品，却自行结束生命，熄灭了美的火焰。也许是要以熄灭后的黑暗来反衬美的光辉？真令人不可思议。不过也可以理解，人的心灵远比大地、海洋和天空都还要辽阔，难免出现一些奇异景象。

人要认识自己，有自知之明，也要认识他人，有时从别人身上才更能看清自己。日本的文化很复杂、独特，让人看不透，正因为如此，才要努力去思考，去研究，时时警惕。当然，我们更要不断努力发展和提升自己，不断创造，让中华文化有深厚雄浑的浩然正气，抵御来自偏狭岛国的凄风苦雨；有强大的气势，继承礼乐教化的古老传统，发挥“风化”的力量，去影响日本文化，让温柔敦厚的中庸和谐之风吹到日本列岛。

作者简介：白水，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