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牛汉 诵读：杨建松
在深夜.....
有时候
在深夜
平静的黑暗中
我用手指
使劲地在胸膛上
写着，划着
一些不留痕迹的
思念和愿望
不成句
不成行
象形的字
一笔勾成的图像
一个，一个
沉重的，火辣辣的
久久地在胸肌上燃烧
我觉得它们
透过坚硬的弧形的肋骨
一直落在跳动的心上
是无法投寄的信
是结绳记事年代的日记
是古洞穴岩壁上的图腾
是一粒粒发胀的诗的种子
麂 子
远远的
远远的
一只棕黄色的麂子
在望不到边的
金黄的麦海里
一蹿一蹿地
似飞似飘
朝这里奔跑
四面八方的人
都看见了它
用惊喜的目光
用赞叹的目光
用担忧的目光
麂子
远方来的廃子
你为什么生得这么灵巧美丽
你为什么这么天真无邪
你为什么莽撞地离开高高的山林
五六个猎人
正伏在丛草里
正伏在山丘上
枪口全盯你
哦，麂子
不要朝这里奔跑
兰 花
春三月
湿润润的山野
到处飘忽着
兰花幽幽的清香
我想挖几棵
栽在门口
养在盆里，搁在案头
破一破寂寞
冒着濛濛细雨
踏着泥滑的路
我兴致勃勃
爬过了几丘香喷喷的小山
穿过几片香喷喷的林子
原以为
这一片香喷喷的山野
到处都可以采到兰花
然而半天没有找见一棵
开花的找不到
没有开花的
更找不到
我分辨不清
哪是兰草
哪是野草
兰花啊
兰草啊
你在哪里？
温 泉
每到冬天气
我常常翻过几座山
奔向一个荒僻的峡谷
那里有一条
温暖的小溪
我赤裸着身子
久久地躺在
柔软的火炕似的沙上
让清澈而热呼呼的流水
漫过胸膛和后背
几十股
突突的温泉
吐着热气和泡沫
向上涌翻
一阵阵暖流
从疼痛的背脊
一直热到前胸
不只是为了
洗涤汗渍的皮肤
更为了
心胸得到一点温暖
我去的那个地方
我去的那个地方
在黑憧憧的山后边
我去的那个地方
在白茫茫的湖岸上
我去的那个地方
在远远的几颗星星下面
我去的那个地方
有人在星光下正唱战争年代的歌
1973年夏，自汉口回干校之夜
附注：后来得知，唱歌者是惨死于干笑的文学评论家侯金镜的爱人。
反 刍
村边树荫下
我和一头母牛一块歇晌
母牛趴在地上
浑身颤抖
呼哧呼哧的
像犁地时那样喘息
鼓胀的肚囊里
似乎有一盘石磨
隆隆作响
哦，母牛
正虔诚地反刍
红的血液
白的奶汁
在它的生命里流动……
母牛急促的反刍声
冲击着我的心灵
我的不安的心灵里
也有母牛那种建立的胃褶
和熔般版的高温
也在揉搓着，熔炼着
不停的反刍
我反刍的
不是鲜嫩的青草
而是荆棘
我的生命
酿造出的
是苦咸的血液
甜蜜的理想的奶汁
血液的奶汁
一滴，一滴
哺育着
我饥渴的生活
和瘦弱的小诗
有这么一条路
人们说我挑水的姿态
东倒西歪像个梦游人
每天我从山坡下到湖畔
上上下下挑几十担水
路过一片茸茸的草地
小黄花真美小红花真香
我的脚步很重
不由地躲闪过它们
一年两年三年
山坡上出现了一条
弯弯曲曲的线
没有谁相信它是一条路
死亡的岩石
一块粗砺的岩石
怎么会变成
光滑的鹅卵石？
千万年激流的冲击，
千万次细砂的洗磨，
千万代鱼群的亲吻，
千万个漩涡的润蚀加工，
使一块粗砺的岩石
渐渐地变得晶莹而圆润，
现出了美妙的花纹。
卵石光光滑滑，
像一枚蛋，却孵不出维鸟，
像胚胎，却没有一点生机
向头颅，却不会思考
它们安详地躺在明净的水底细沙上
有时被春雨或秋汛冲得滚动起来
但是激不起一朵浪花
发不出一点声音
卵石
是死亡的岩石
多少年
多少年
没有写过日记
多少年
没有寄过信
多少年
没有叩过别家的门
多少年
没有回过故乡
多少年
没有同谁握过手
多少年
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奇迹
——庐山好汉坡所见
高耸入云的一面峭壁，
被风暴和雨雾侵蚀得又光又秃，
但从石缝中斜刺地长出了
几株苍劲的灌木。
啊，是谁，能把种子和泥沙，
播进那高不可攀的石缝？
是千次万次漫天遍野的风暴，
是一代又一代凶猛的老鹰。
风暴从广阔的长江两岸，
把泥沙和种子卷上高空，
一粒一粒播种到石缝之中。
（风暴播送种子，也播种泥沙。）
还传说落进石缝里的种子，
是搏击风暴的老鹰衔来的，
那些诚实的老鹰为了催芽，
曾用歌唱的鸟喙把种子亲吻过。
从光秃秃的峭壁下面，
仰望那几株横空欲飞的灌木，
没有花朵，也不见果实，
但却是那么俊秀，那么飘逸！
它们仿佛不是普通的草木，
而是勇敢的有灵性的艺术，
它们是风暴为人间留下的一点温情，
是老鹰用激情谱写的一首歌曲。
坠 空
从雷劈电闪的高空
一个带着啸声的火团，
像一颗闪亮的流星，
向闷热的大地坠落。
人们呼喊着：
“陨石，陨石！”
雨过天晴，
在湖边的芦苇丛中，
我们找到了，
这一颗崭新的陨石。
哦，哪里是陨石，
是一只坠空的老鹰！
老鹰，浑身乌黑
像一块没有烧透的焦炭，
翅羽翎毛被风暴撕成烂缕，
爪子还铁锚似地紧攥着，
发亮的眼睛
痴痴地望着湛蓝湛蓝的大空，
尖尖的嘴插进泥土
跟仁慈的大地吻别．...
是的
天空又少了一颗星
三月的黎明
蓝色的湖面，
吐出一溜泡沫，
那是鱼群在水里
开始了一天的行进与歌唱。
村边的一片荒地，
微微地颤颤地被掀动
那是笋尖向坚硬的底层
发起最后的冲击！
没有一点风，
竹林的枝叶瑟瑟摇动，
那是醒来的鸟雀扑扇着
露水打湿的翅膀。
窗外闪过一道道光亮，
那不是阳光，
是小小的蜜蜂
急匆匆地飞向开满桃花的山岗
【编后语】年初陪同湖北省朗协谢东升会长一行去了咸宁，认识了李城外老师，走进了向阳湖，参观了六千文化名人故居，重温了“五七”干校曾经熟悉却久已淡出记忆的名字，更加感叹自己的孤陋寡闻——共和国那段特殊的岁月，特殊的历史，不应被人们忘记；共和国六千文化名人凤凰涅槃的故事，无疑对后人会有深深的启示！在触及灵魂的磨砺中，他们坚守、执著、不移初心，不改忠诚，充满希望和憧憬，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面面旗帜！衷心感谢李城外老师寄来他主编的《向阳湖诗草》一书，捧读吟诵，思绪绵绵，感慨万千！本期诵读《牛汉组诗》之一，感谢聆听分享！ ——编者诵者：杨建松
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谢东升一行在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李城外陪同下参观考察咸宁向阳湖六千文化人故居。
（李城外老师题赠编者的《向阳湖诗草》）
作者：牛汉，本名史承汉，后改名牛汉，曾用笔名谷风，山西省定襄县人，蒙古族。现代著名诗人、文学家和作家，”七月”派代表诗人之一。194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主要写诗，近20年来同时写散文。曾任《新文学史料》主编、《中国》执行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名誉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他创作的《悼念一棵枫树》《华南虎》《半棵树》等诗广为传诵，曾出版《牛汉诗文集》等。2013年9月29日7时30分，牛汉在北京家中病逝，享年89岁。10月9日上午，在八宝山举行追悼会，11月29日上午，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京为其举行追思会。
【李城外】湖北通山人。我国五七干校研究第一人，向阳湖文化研究专家，系中国作协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武汉大学、湖北开放大学兼职教授。曾在咸宁市直党政机关多家单位任主职。湖北省向阳湖文化研究会创会会长、党支部书记，省作协委员、咸宁市社科联兼职副主席。著有《向阳湖文化人采风》（人民文学出版社），《问阳轩诗稿》（中华书局），编著《向阳湖文化丛书》（武汉出版社）等，其中《话说向阳湖一一京城文化名人访谈录》获冰心散文奖，有日译本。
朗诵：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湖北省摄影家协会会员，深圳文学学会诗歌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九州风雅颂朗诵艺术团副秘书长，《都市头条》认证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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