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尚利红

今年的夏,就像迟迟不愿退位的统治者,整得农民怨声载道。万物对雨水的渴望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渴望妈妈的乳汁。龙王窝着一肚子火气,却无力发作。雨神悲怜心起,又怕惹事生非,只好悄悄息息下了一天小雨。喝了雨水的土地顿时变得柔软蓬松。第二天是阴天,我赶紧“趁热打铁”,大清早就抡起耙头挖土。中午时分,一块长约二十米,宽约一米五的土就像一床长长的席子一样铺在畏手畏脚的秋色里,展现在匆匆而过的路人的视线里。我像欣赏一件杰出的艺术品一样从这头看看,又到那头看看,又像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般沾沾自喜,颇有几分成就感。
午饭后,我顾不上休息,拿了个装水果的纸箱子马不停蹄到离家半里路的大棚里扯甜菜心秧子,打算移栽至已打好洞的土里。约摸扯了一半,手机来电声响起“我陪你变老你陪我长大,压弯了腰身我来支撑吧,生活的风霜染你鬓发如花……”我一接通,就听到二哥问:“妈妈到你那儿去没有?”我连忙问怎么回事。二哥说老爸告诉他老妈半晌午就从冰箱里拿出来了一块肉放在锅子里解冻,可是现在十二点多了,还不见妈回家做饭。大嫂子说妈上午还到她屋里坐了蛮久。
老妈今年很快就要满八十六岁了,一米六五的个子,清瘦,背不驼,牙齿还能吃嘎嘣响的炒豆子,头发白中有黑,声音洪亮,打个哈哈几十米远都听得见,除了耳朵聋,身体还挺健朗。老两口单独住一栋楼房,自煮自吃完全没问题。今年正月初二还做出了丰盛美味的菜肴给我们吃。今年暑假,女儿突然说:“妈妈,我想吃外婆做的饭菜了。”我立刻带着女儿回娘家,老妈一个人很快做出了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有鱼有肉有蔬菜。
吃饭的时候到了妈还没做饭,也不见人影,到底干什么去了呢?是不是跟老爸拌嘴怄气了?二哥说没有。老妈会不会是去菜园里搞菜不小心摔倒了爬不起来?二哥说菜土就在家门前坝边上,一眼望个对穿,再说我栽的菜随便妈来拔来砍,大哥栽的菜也随便她扯随便她砍,现在坝边上没有什么菜。二哥说真急人,我洗红薯才收工,还没做饭,不知道去哪儿找人。
我一惊,老妈平时做事还算有条有理,但有时候说话东扯西拉,偶尔语无伦次,会不会是出去买东西突然老年痴呆,不晓得回家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万一老妈真的找不到回家的路,流落在外,将受冻挨饿,露宿荒野,何其悲惨!我真不敢继续往下想。这比她老人家溘然长逝还让人揪心。刹时,我如万箭穿心。
我急忙丢下手头上的活,骑着电动车往娘家赶。一边赶一边留意路上的行人和大马路附近住户门前是否有老妈的身影。当走到老妈经常光顾的超市时,我停下车问正打麻将的老板娘今天上午我老妈到她家超市来没有。老板娘、同桌打牌的人及看牌的人齐刷刷望向我,都说没有看到。
我家离娘家只有五、六里路,我很快就到了娘家。见到老爸我就问他吃午饭没有,他说他图易得,做了虾米汤吃了午饭了。我松了口气,两个老神仙有一个不用担心了。我问老爸有没有跟老妈吵嘴,他说没有。我又放心了一点,至少可以排除老妈是负气出走这一点。
上哪儿找老妈呢?大嫂也着急地说妈从来不在别人家吃饭的,到底去哪儿了呢?
老妈不见了,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大哥让他赶紧一起找?要不要告诉在广东的三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二嫂和三嫂一个在湘阴县城里带俩孙子,一个上班,都忙。我家虽然离娘家不远,但知道父母身体好,三个嫂子都孝敬,而我琐事繁多,不经常回娘家,老妈一般喜欢去谁家聊天,我无从知道。我意欲将老妈没回家吃午饭的消息发娘家那边的村群里,让大家帮忙留意。特爱面子的二哥立即反对,说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了寻妈的消息会胡乱猜测,说三道四,影响不好。我因焦急而有点气恼地说:“总不能盲目地到处找吧?”
二哥说老妈喜欢去梅娭毑家,他骑电动车去梅娭毑家看看。已花甲之年的二哥饿着肚子寻找老妈去了。
四、五分钟后,二哥打电话给我说老妈果真在梅娭毑家。梅娭毑家来了客人,非要留老妈吃午饭。
见到老妈麻溜地从电动车后座下来的那一刻,我“哇”地哭出了声。
原以为,老妈上这年纪了,哪一天突然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不会过度哀伤。老妈虽辛苦几十年,但育有三儿一女,儿女们都已开枝散叶,个个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共十个,曾孙曾外孙已有十一个,晚年衣食无忧,可以算得上安享幸福晚年。如果老妈真的突然撒手人寰,一定可以含笑九泉,我辈当节哀顺变。得知老妈找不到人影到老妈笑哈哈地站在我的面前,仅仅半个小时,我却经历了阴阳相隔、生离死别般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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