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阳
东汉时期,一个叫小张庄的村子里,发生了一件感人的事。
在那个“车也慢,马也慢,书信也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时代里,儒生范式(字巨卿)步行近300公里,从山东省金乡县的范庄出发,背着家里养的两只大白鹅,到豫州之域的汝南北12公里的小张庄,看望二年未见的好友张劭及其父母。

张劭和范式是在洛阳上太学时结识,志趣相投,亲如兄弟。两年前,范式因家中有事,急需返乡。临行前对张劭说:两年后的某日定去其家,登堂拜母再相会。至于约定的是哪一日?历史上并没有记录,范张二人各自记于心中,也没有张扬。
距离约定日期的前半月,范式推却一切俗事,沿车马道昂首阔步,一路西南。天黑了,进小客栈休息,有雨了,躲避到大树或屋檐下。为了能如期到达汝南的小张庄,范式抄近路,过河沟,风尘仆仆。一日,在乘坐捕鱼的独木船时,不小心划破了布袋,耐不住颠簸的两只大鹅,一跃入水中,扑扑棱棱地游远了,范式在慌忙中只揪下两三根鹅毛,痛惜不已。就这样紧赶慢跑不择路,餐风饮露好几日,终于在约定日期的那天中午,到了小张庄。
张家庭院整洁,鸡黍飘香,张母早早备菜置酒,静候希客临门。范式在村口见过望眼欲穿的张劭,兴奋地边走边谈进了张家大院,登堂入室拜见张劭的父母。并愧疚地从怀里掏出那两三根雪白的鹅毛,讲明原由。张劭的父母见范式如此重情守义,高兴地唤出四邻,大家同在一起,把酒言欢。
范式的诚信行为,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起的涟漪,让人赞不绝口。后来延伸出了两个典故:一个是“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另一个是“诚信之约”。“千里送鹅毛”成了人人皆知的口头语。而诚信之约,世人称道,范式由此美名远扬,先是被举为州郡的茂才,又四次升迁为荆州刺史,再官拜庐江太守。

艺术来自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范张的“诚信之约”经文学艺术的加工上升为“鸡黍之交”,又从“鸡黍之交”升华为“死生交”,范张二人在历史的长河里绽放异彩,荣登“八拜之交”中第四交。
弹指而过百年身,诚信之光透人心。后人为纪念范张二人的“诚信之约”,在范张的故里建了“鸡黍台”和“二贤祠”,供人瞻仰。范式的老家范庄,因汝南张家的鸡黍款待更名为鸡黍村(今为鸡黍镇);张劭居住的小张庄,也因范式是金乡人而更名为金乡铺(今为金铺镇)。范张两地的村民都恪守诚为本、信为基的遗风,把热情好客、重情守义的传统美德,世代弘扬。
余兴未澜,寻踪溯源。最早见于《论语》的“鸡黍”,是农家款待客人的饭菜。鸡是散养的土鸡,农家靠它贴补家用,当家中来贵客、稀客或逢年过节了,方舍得扑杀;黍(也称大黄米或软黄米)是古时的主食,煮熟后有粘性,用来酿酒和磨粉做糕,后来由于产量低还不易消化的缘故,被大米和麦子等农作物取代。
记载范张二人互为诚信的版本,初见于范晔(398年~445年)编撰的《后汉书-范式列传》。故事的梗概是:山东金乡县人范式,少游太学,结识汝南人张劭,互为好友。一日,范式对张劭说,他准备回老家,两年后某日,一定去汝南,拜访张劭及其父母。后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张劭请母亲设宴等候范式,张母说:“分开两年,千里之外约定的话,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张劭回答:“巨卿是守信用的人,一定不会失约。”张母说:“既然如此,那就为你们酿酒。”到了约定的那天,范式果然到了,于堂上拜见、饮酒,尽情欢乐而别。
《后汉书-范式列传》的结尾处是:“式后迁庐江太守,有威名,卒于官。”,并没有提“鸡黍”二字。“诚信之交”何时转化为“鸡黍之交”呢?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有了范张二人动人心的故事为母本,也就有了唐、宋文人雅士的灵感共鸣,“鸡黍”从此被赋予了新的寓意。抽象的诚信美德一经与饮食文化联在一起,便“胜却人间人间无数”,于是乎,历代文人骚客常感怀纵情,名句迭出:孟浩然(唐)曰:“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杜牧(唐)曰:“半湿解征衫,主人馈鸡黍”、苏轼(宋)曰:“君来辄馆我,未觉鸡黍窄”、王万祚(明)曰:“鸡黍祠临古道旁,石碑高处草生香。往来南北饶车马,愧杀翻云覆雨郎”、王元梅(清)曰:“千古交情数范张,片言相约不曾忘。独留鸡黍台空在,一段晴霞射夕阳。”......。俯拾皆是,不胜枚举。“诚信之交”转化为“鸡黍之交”后,近一步深化了“诚信”这一传统美德。
宋代李昉、李穆、徐铉等学者奉敕编撰的《太平御览》,在《死生交范张鸡黍》一文中,把范张二人的诚信故事升华成了“生死交”,牺牲了汝南的张劭,以张劭之死作为绿叶,衬托范式的怒花芬芳,这在元代著名杂剧作家宫天挺的作品中也可看到。作品中写道:范式跋涉千里赴张劭家登堂拜母,张家以鸡黍相待。约定来年张劭去山阳范式家,同样以鸡黍相待。不料,张劭不久即病故。托梦与范式,并告知他的死讯和下葬日期。范式素衣白马,千里迢迢,赶至张家,为张劭主丧下葬,并为之守墓百日。范式后经推荐,官拜御史中丞。
一些诗词中常以范式入诗,而不提及张劭。如杜牧(唐)曰:“巨卿哭处云空断,阿鹜归来月正明。”;李贽(明)曰:“巨卿未解山阳梦,垂老那堪策素车!”等等。其实范张二人是互为信义,只不过后来张劭的功绩不及范式罢了。他们二人的守诚信义,就如红花绿叶一样,缺一不可,交相辉映。

“生死交”的文本写汝南的张劭病死,是“单死”。到了明代小说家冯梦龙改编的《范巨卿鸡黍死生交》,改成了“双死”。故事的梗概是:张邵赴洛阳赶考,在一个小店里遇到重病的范式。张劭买药救了范式一命,二人结拜为兄弟。二人分手时约定,每年的重阳节这天,二人隔年互拜父母,对方杀鸡煮黍招待。多年之后,有一次范式因事疏忽了“鸡黍之约”,就自刎而死,以魂魄日行千里前去赴约。张劭得知后,又千里奔丧,在范式墓前自刎而死。
生活是真实的,而艺术却是虚幻的。循着这个思路,在这个丹桂飘香的金秋,我和朱晓吾、朱峰、孔涛一起从汝南县城出发,驾车北上12公里,到了金铺社区和姚寨村,参观了两村的村史馆和农耕文化园,也看了二贤祠和鸡黍台。
天高云淡,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就这样脚踏厚土,在民风淳朴、环境幽雅的古镇里漫步,暖流不由自主的从心底涌出,一腔深情,直追云天。(2022年11月6日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