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饼
李勤锋
父亲去世前,清醒而平静。我抓住一切机会和他聊心事,他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一件事。那情景就像从内心深处拿出了珍藏的密件。
“我走后没有别的心事,就是有一个事你要记着”他顿了一下。父亲可能已经没有了连贯说话的力气了,抑或是他用停顿的方式让我记清、记牢他说的事。
“照顾好你的两个叔叔。你小叔还好些,是工人,有三个儿子,掉不到地下,他回家时有吃有住的就行了,你二叔不行啊”。父亲又停顿了,泪水在深深凹陷的眼眶里打转,喉结上下蠕动着,咽着惦念的心酸,积攒着力气,要说出他一直放不下的心事。
“你二叔没有后,我怕他老了,没人管啊”。这后面的几个字,是父亲从压着的巨石下,用尽所有力气说出来的,拉着无奈与遗憾的长音,一字一顿。使嘱托连同这个场景永远印在了我的心里。
其实,听大姐说,二叔已经很久没搭理父亲了。这次父亲病重住院,已有十几天了,很可能是他生命的尽头了。二叔也没来看看他大哥,或许是因为不久前,叔叔错怪了我弟弟的心意,继而错怪在了自己的老哥哥身上。那是一件看起来很小的事,弟弟让二叔在外面少说无关自己的话,爷俩一来二去,弟弟没大没小地训斥了二叔一顿,叔侄俩结了梁子,二叔的一口气出不来,就拿不搭理大哥撒气。我听了这事,对二叔是有点成见的,心里怪罪他不来看病重的大哥。可听父亲这么一说,我还有什么怪罪呢?只能拿起电话,给二叔恭恭敬敬地汇报了父亲的病情。
二叔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从二叔赶到医院的时间判断,他也是全身心惦念哥哥,就等一个告知的电话作台阶。这事怨不得二叔,在和我弟弟这件事上,他毕竟是长辈,在农村,面子是比命都重要的东西。
父亲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又比二叔大十来岁,二叔和小叔挨阶,爷爷早年参加了八路军,打的一手好枪法,在与日本鬼子的一次战斗中,挂了彩,子弹穿胸而过,伤了肺。分散回家养伤,穿过敌占区时被汉奸跟踪,听说爷爷年轻时,身手很利索,走了几段路,就把汉奸甩掉了,边务农边养伤的他,留下了病根,又在参加淮海战役支前返回时,被土匪劫持,与同村一起支前的乡亲搭人梯,破开屋顶逃命,遭此一劫,病情加重,五十出头就去世了。从此父亲在两个叔叔面前就多了一份责任。
父亲不止一次给我讲过一件事。有一年父亲和二叔都到离家五十里开外的淄川出夫,出夫就是过去在农闲时,国家征调农村劳动力,去搞基本建设。这时父亲已成家单过,父亲和二叔代表两个门户共同出夫,是去修建经由淄川去青州的公路,这是一段山区公路,父亲为了多挣点干粮,做了最危险的工种——炮手,这是一个顷刻间就会失去生命,甚至尸首无寻的工种。民工用铁锤钢钎在山崖上打上圆型炮眼后,炮手往炮眼里装足炸药,按上雷管,然后引爆。有两个环节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出人命。一是装填炸药按雷管,配比不当或压实力度掌握不准,压力过大容易引爆雷管,引起当场爆炸;二是判断和排除哑炮。判断和排除哑炮是炮手的生死关。听父亲说有的炮如果引信燃烧慢,也会误以为是哑炮,急于去排除,就会突然发生爆炸,人躲藏不急,就会出事故。确认哑炮后的排除,危险更大,需要把雷管和炸药掏空,在清空爆炸物时,操作不当也会引发爆炸。这两种情况,都有撞大运的成分,当炮手就是赌命,两种险情遇到一种,都会瞬间丢命!
父亲干这个工种也是没办法,比其他工种多得的几个窝头,是拿命换来的。父亲把自己多得的窝头,攒起来,每隔一天两天,等下了工,趁工头睡着了,赶紧悄悄地起来,星夜跑上20多里路,给二叔送去,让二叔吃顿饱饭,他再当夜返回,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二天一早照常随大家出工。后来,二叔每让父亲生气,父亲就会自言自语地讲这一段,讲着讲着,就忘了生气,觉得做大哥的这么做是应该的;看到二叔家粮食不够吃时,他也讲这一段,然后说上一句,再出夫就好了,我还能多挣点干粮,给你二叔吃。
父亲十几岁结婚,就自己过日子了,和二叔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并不多。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和二叔家就是两家人。父亲拖着我们姊妹几个,日子很紧巴,二叔和奶奶有在外当工人的小叔接济,日子比我们要强一截。尽管是两家人,二叔对我们一家还是挺好的。我们姊妹多,都长大了,家里住得挤,二叔就把我接到他家,和他一起住,每到春节,二叔就会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几个钱,买几挂鞭炮,分给我和弟弟,让我们高高兴兴过年。
记得有一年冬天,二叔去野外拾柴火,捡回了半只野兔子,二叔小声告诉我:“走,回家做兔肉丸子吃去”。我们俩给半只兔子剥皮去内脏,洗了又洗,剁碎成馅,汆成了兔肉丸子,让我好一顿解馋,几十年过去了,我仍然记着这顿美味。
我考上学,去给二叔辞行,二叔从箱底拿出了他一条没舍得盖的新被子,送给了我。现在看一条被子算不了什么,可我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条被子也许就是二叔唯一值钱的家当,二叔把他送给了我,每每盖上它,如同回到了与二叔同床共眠的岁月。
参加工作后,接到家里来信,让我回家一趟。回到家,才知道是二叔住院了。年迈而又身患癌症的父亲,忧伤地告诉我:“你二叔住院时,我看到他就是带了半块月饼出的家门,他人单力薄,冷冷清清,身边一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这以后有个事可咋办啊?”
父亲走了三年后,二叔也走了。尽管我已尽了全力,也没能留住二叔远去的身影。每当来到族茔,祭拜先祖后,我都要再到二叔的坟前,多给他烧点纸钱,希望这点纸钱,能让二叔手中的半块月饼圆起来,圆他一生善良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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