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之十六:
峰山怒火
李良森
智闯虎狼关
一九四一年,初秋。
晋冀鲁豫第二回民大队接到泰西军分区命令:护送一位首长过津浦铁路。这位首长叫什么名字,担任什么职务,分区首长虽然都没有说,只说是首长从鲁中来,要越过津浦铁路到延安八路军总部去。但是,仅仅从任务由分区首长亲自交待,脸上的神情又是那么严肃,大队金政委便掂量出这次任务的重要性。
可是,护送首长过铁路又是谈何容易?铁路沿线一直由日寇把持着,而且,为了保证铁路线的畅通,他们可谓挖空心思、费尽心机。铁路线上二十四小时有人巡逻,每个桥、涵都有日、伪军把守,鬼子的铁甲巡道车还不定时地来回巡逻。就这样,鬼子也还不放心,又征用大量民夫,在铁路两边开挖交通壕。交通壕深三米,宽五米,用老百姓的话说,没有窜山跳涧的本事,甭想越过沟壕。开挖交通壕之后,日寇又增设据点。凡是穿越铁路的通道上,不是设有日军把守的据点,就是设有伪军把守的据点。过往行人都要经过严格、详细的盘查,验看“良民证”。稍有差错,非抓就打,要不就给塞上等候在路口的摩托车,押进鬼子的宪兵队。更何况,分区首长说,这位过路的首长一行,除他的夫人之外还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六个警卫人员和两匹马,俨然是一支不大不小的队伍哩!
金政委召集大队连以上干部,研究如何掩护首长过铁路的办法。大家七嘴八舌喳咕了大半天,办法想了一箩筐,可又都一个个被推翻。最后,意见集中在一个“智”字上。觉着,在岗哨如林的敌占区,即不适宜大量部队活动,也不可能调集大量部队出动。而且,即使一时护送首长过了铁路,也容易暴露目标,不利首长下一行程的安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争取伪军,选择一个合适的夜晚,从敌人的眼皮底下“和平”通过。当然,这就需要有一位既有胆有识,又熟知党的方针政策,且又善于接近群众、联系群众和精通敌伪工作的同志,深人据点周围农村,接近据点的伪军,在较短的时间内,对其施以教育、争取、转化,为我所用。
金政委瞅瞅正在蹙眉思索的金宜轩,说:“宜轩,你看这个方案可行不可行?”
金宜轩从思索中回过神,赞同的点点头。说:“我看可以。”
“那么,你认为选择哪里做我们的突破点合适?”金政委点点头,接着问。
“我觉着,青杨火车站附近的青杨北村比较合适。”
“为什么?”
“青杨北村是个回民村,在人事关系上与我们回民大队有一定基础,在感情上容易沟通,工作做起来自然就方便些。这是一。第二,青杨火车站的日军据点以北三里地,有个通道叫王八沟,设有一个伪军据点。听说青北的保长跟那个据点的伪军班长交情不错,我们可以通过他结识那个伪军班长,也许……”
“不是也许,而是一定要做通他的工作。”金政委语气坚定地说。“而且,这个任务决定让你去完成。宜轩同志,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金宜轩实话实说:“要求倒没有,只是觉着这任务太沉重,没底。”
“关乎首长的安全嘛,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们的心情都一样。”金政委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的战斗,心里还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这么没底,这么高悬着一颗忐忑的心。“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完成这个任务,而且很紧。明天我就跟着分区领导去铁路东迎接首长,总不能让首长在我们护送的辖区里住个没完,把首长的行程耽搁在我们回民大队手里吧?你今天一定连夜赶到青杨村,与那位保长接上关系,并尽快和那个伪军班长见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来点硬的给他看。总之,一切有你自行决定,要人、要物你都可以调,大队的侦察员、联络员就跟随你在那一带活动,你随时可以同他们取得联系。”
当时,回民大队住在五区的小金庄,距离青杨足有一百多里地。金宜轩在两个侦察员的陪伴、护送下,一夜急行军,于拂晓前到达青杨庄头。与两位侦察员约定联络信号、接头地点之后,翻墙进入唐杰家中。唐杰过去经常与八路军联系,给八路军送信,也是回民大队的联络员。住在他家里一是比较安全,二是可以由他出面与保长联络,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匆匆吃过早饭,金宜轩就让唐杰把保长周泉请到家中。
一进门,保长就愣了。问唐杰:“不说是你家表哥来了吗,我咋不认识?”
唐杰笑着说:“一回生,两回熟,再见面不就是熟人了吗?”
“周保长,不瞒你说,我姓金,是回民大队的。”金宜轩彬彬有礼地说。
周泉听了,立刻就有些紧张。说:“那好,那好。天下回民是一家,您有啥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痛快!不瞒你说,我就是冲着你这句话来的。没想到你老况果然是个痛快人。”金宜轩说。“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一句话,就是想从你这里借条道用用。”
“借道?”周保长不解的问。
“对。借道,走人。”
周保长笑了。说:“走人就走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说俺青杨地面上的路,就是皇家御路还不是修了让人走的?”
金宜轩说:“这条路不同,还真得非请你周保长帮忙不可。”
“金队长要走哪里?”
“王八沟通道。”
“走那里?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哪里不好走,何必非要从那里走?”
“一看就知道周保长是个精明人。你猜得对,从那里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有枪、有炮、有骡马辎重的队伍。”
周保长倒吸一口凉气,为难地摇头说:“要从那里走,必须从据点的院子里通过,你想想,从据点岗哨的眼皮底下过队伍能办得到吗?”
金宜轩听了,皱皱眉,严肃地说:“我们都是回民,没有二心。我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是回民,也都是中国人。我知道你当这个伪保长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可是,甭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你总算是在这个汉奸的位子上干事儿。要是有一天人民跟你算帐,问你给鬼子干事多,还是给打鬼子的人干事多,你该咋说?要是算来算去你干的好事不如坏事多,甭说外人,就是咱回民的规矩也轻饶不了你。”
一番话还没说完,周保长额头上就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说:“金队长,您这话确实说得实在,也句句撞在我的心尖上让我往后时时念想着,万万不能当汉奸卖国贼,万万不能死心塌地给鬼子干事,我都记下了。可是,那条道是皇协军的刘班长带人守着据点,我就是有劲也使不上啊。”
金宜轩一听周保长的话音儿有了转变,笑着说:“周保长,你也别多心。实话跟你说,全县五六百个保长,那个好,那个坏,别说老百姓心里有数,咱回民大队和抗日县政府也都有个定盘星。我刚才说的并非是你答应不答应让路,而是请你从中帮个忙,让据点的刘班长嘱咐他的手下弟兄,睁只眼,闭只眼,把路让出来。”
周保长为难地说:“金队长,您这不是让我坐蜡烛台吗?我说行,不当事儿;叫他说行,我又作不了主。”
金宜轩说:“周保长,我刚才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就请你去据点里走一趟,和刘班长说明白,让过,没得说。不让过,我们只能用军事手段。他们只有一个班,我们不用费事,一个排就能轻轻松松把他吃掉。如果到了那一步,不光弟兄们白白送死,他这个班长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泉听了,急忙央求说:“金队长,千万不能用那种办法,如果那样,别说刘班长和那十来个弟兄没活路,就是兄弟我和全家老小也在这儿呆不下去了。我就听你的,去据点里跟他好生盘算盘算。真说不通,那就只好由他去了。”
“不,你最好把他叫出来,不去据点。”金宜轩诚恳地说。“万一他要死心塌地当汉奸,我们肯定要除掉他。你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日本人手里。”
周泉感激的眼圈也红了,半认真半发誓地说:“金队长,你放心,你们做事仗义,我周泉也绝不缺情寡义。我回去马上叫人去据点叫他。”
“不,是请。”金宜轩认真地说。
周保长立刻赞同地连连点头说:“对,对。是请。”
保丁很快把刘班长请到周泉家。
一进门,刘班长就夸张地扇动着鼻翅儿说:“有啥好酒好菜,这么急慌的让我过来?”
周泉哭丧着脸从里屋出来,说:“兄弟,你我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刘班长拍拍手里的枪,说:“周大哥碰到啥难处尽管说,我手里有这玩意儿,咱据点里有人,天王老子也不怕!”
“快别说你那据点,你也别拿牛皮大话替我撑腰,还是先顾你自己的命吧!”
“周大哥今天这是咋的啦?干嘛老说这些丧气话?”
“好,好。不说这些了,我就问你一件事。有人要借你据点里那条道走,你答应不?”
“谁?”
“八路。”
刘班长摇摇头:“那佐藤太君还不要了我的命啊?”
“你要是不借呢?”
刘班长下意识地晃晃戳在地上的枪,口气硬硬地说:“不借能把我咋的?”
“咋的?你不借,八路就端你的锅!你想想,你那据点里不过十来个人,八路军的那股子冲劲儿你也知道,要想吃掉你,还值当动用大队伍?”
刘班长一听,傻怔了一会儿,才缓过神。说:“周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泉说:“我有啥好办法?路在你的据点里。可是,如果这事儿处理不好,不光你那炮楼要搬家,我这个脑袋也得挪挪地方。”
“八路就这么神?八路真这么神,咋叫日本人给撵到黄河西边去?”刘班长大概觉着问题还不至于这么严重,既像给周泉壮胆,又象给自己壮胆似的说。“八成是哪个土八路想捞点外快,故意敲咱弟兄的竹杠呢。再说,铁路上几里地一个炮楼,桥上有看桥的,路上有巡路的,皇军的铁甲车在铁路上轰轰隆隆来回窜,我不信八路就那么大胆。”
“哈哈哈……”金宜轩忽然一掀门帘,从里屋踱出来。“刘班长,在日本人手下当差,挺风光的吧?”
刘班长下意识地把枪提起来,打量着金宜轩。问:“你是干什么的?”
“把枪放下!”金宜轩撩开衣襟,拍拍插在腰间的两把匣枪。说:“要说使唤这玩意儿,你还差点儿!”
“刘班长,别胡来。”周泉忙说。“这位是八路军回民大队的金队长。”
刘班长识趣地把枪放到墙角,又急忙从兜里掏出纸烟,两手哆哆嗦嗦的递到金宜轩的面前:“长官请抽烟,长官……”
金宜轩挡回刘班长的烟。冷冷地说:“怎么样,吃鬼子的饭消化的还好吧?”
刘班长立刻躬身低头说:“还求长官体谅俺们这些没血性的人。其实,龟孙才想给鬼子干事儿,还不是为了弟兄们活命?还不是为了这张嘴?”
“为了自己活命,为了这张嘴,就不要国家,不要民族,不要祖宗先人了?”
“长官,金队长,俺当这个汉奸确实是不得已呀。”
“这么说你还知道自己是个中国人?”
“知道。知道。”
“知道就好。”金宜轩把手一挥,说:“现在是抗日统一战线,既往不咎,只要不忘自己是个中国人,只要和我们一起打鬼子,我们还是同胞。”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谢我没用,关键是你自己。看一个人是不是汉奸,是不是真的没忘自己是个中国人,不在他穿的是什么皮,也不在他干的什么差事,关键一点是要看他做了一些什么事,是看他骨子里到底向着谁,脚底板到底站在哪一边。”
周泉见火候已到,插嘴说:“刘老弟,金队长说的确实是实话。咱们都是中国人,小鬼子早晚有一天要滚回他的东洋国。象咱们这些个干伪事儿的,要不给自己留点后路,只知道死心塌地当汉奸,别说祖坟老林进不去,就是后辈儿孙也要替咱背骂名。”
“周大哥说得对。我听周大哥的。”
“兄弟,依我看你就把眼一闭,让开一条路,让八路的队伍过去。反正不显山不露水,只要你那帮弟兄们嘴严实,鬼子那里还不好糊弄吗?”
“弟兄们那里倒好说。”刘班长说。“他们多半都是当地人,都是为了混碗饭才披这身二鬼子皮的。”
金宜轩倒是头一回听干二鬼子的人,称自己是“二鬼子”。不禁问道:“咋?你也知道大家都叫你们‘二鬼子’?”
刘班长反而拉着金宜轩的手表起自己的心迹来:“金队长,谢谢你给我指点迷津。不过,小弟心里也有一些苦水想往外倒啊。当初当汉奸,我,还有我手下那帮弟兄,并非都是死心塌地,那是一点一点陷进去,一步一步拖过来的。俺也知道,当这个汉奸有啥好处?八路这边是打击的对象,鬼子那边是吃气的布袋,出外扫荡、趟地雷都要我们头前走,开口闭口就是‘八格呼鲁’、动不动就拿把东洋刀搁在脖颈上‘死啦死啦’的,整天人不人鬼不鬼,苟且偷生,行尸走肉啊。”
金宜轩问:“那你们为何不当机立断,反戈一击,回到抗日战线这边来?”
刘班长说:“长官,这话说起来容易。一个脑袋就那么几根筋撑着,谁也不敢轻易拿它开玩笑啊。”
金宜轩笑了。心说:世界观不同,生死观当然也会失之千里。罢罢罢,这个问题还是以后再考究,眼下还是跟他商量如何过路吧!便说:“今天就是你们的天赐良机,只要从今往后跟我们好好配合,我们不仅不会找你们这帮弟兄的麻烦,反而会想办法让鬼子相信你们,器重你们。但是……”
“长官您甭往下说了。”刘班长很聪明,十分乖巧的打断金宜轩的话。“今天这事儿算是我刘某将功赎罪,如果哪一天需要我们反水,我一定给长官带一份厚礼。”
金宜轩说:“那是以后的事。但我一定把你的这份报国之心向上级汇报,盼望你早日回到抗日战线上来。现在,重要的是把这次过路的事办好。”
经过分析、权衡,商定三条:一、必须在夜深人静时通过;二、不能大队人马一起过,只能三、五人一帮悄悄通过据点大院;三、为了防备鬼子的贼眼勘察,据点内,乃至铁路两侧几百米内都不要出现马蹄痕迹。另外,还约定了联络暗号,以免行动时出错。
此时,回民大队还在铁路以西活动,而总部首长则住在铁路东边十五里地的黄家峪村。尽管刘班长信誓旦旦地表态,为了安全起见,大队还是决定先做一次试探性的过路行动,一来看看伪军是否真有诚意,二是把回民大队准备护送首长的警卫人员送过铁路,顺便让他们熟悉一下据点内外的地理环境,以便应付突发事件。
第二天夜里,一支几十人的队伍,全副武装,悄悄的接近王八沟据点,并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金宜轩走到炮楼下边,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听到炮楼上传来三响掌声,金宜轩轻轻一声;“通过!”第一批,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队伍,安安稳稳的走过据点大院。第二批由大队金政委亲自带队,同样安安稳稳的通过了据点大院。
两批队伍平平安安通过据点之后,金政委叫上金宜轩去黄家峪见军分区领导和过路首长,汇报了如何做敌伪工作,用什么暗号联络,以及为了检验伪军的诚意两次作试探性过路行动的经过等。
分区领导再三追问:“这个办法是否保险?”
金政委说:“请首长相信我们,我们回民大队……”
分区首长打断金政委的话。说:“不是不相信你们,这任务实在是失败不得呀!”
金政委的心里虽然跟金宜轩一样,也是七上八下的,但任务在肩,又势在必行,也只好硬着头皮说:“请分区首长放心,我们绝对保证过路首长的安全!”
分区首长考虑一会儿,说:“你看这么办怎么样?如果首长和夫人、孩子一起过路,万一出了问题,就不好收拾。咱们先护送首长过路,夫人和孩子以及两个警卫员暂时留下,另择时机或者另想办法通过。”
“我看可以。”金政委说。“风险降到越低越好。”
分区首长摇摇头,轻轻地说:“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个'万二’,可即便是万一之中的万一,我们也难以担当啊。”说完,叫上金政委,去给过路首长汇报。
首长说,可以。
于是,从军分区首长到大队领导、侦察员、警卫员、护路战士一起忙碌起来。
晚上十点左右,山村的人们早已入睡,队伍在一片寂静中出发。
金宜轩和两位侦察员前边带路。分区领导和金政陪着过路首长居中,四位警卫员牵着两匹马在后。由于随行的马蹄上用麻袋片缠裹的严严实实,队伍很快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铁路,掩藏在一个黑咕隆咚的窝坑里。
“啪。”金宜轩走近炮楼,轻轻击一下手掌。“啪,啪,啪。”炮楼上传来三下掌声。
听到可以通过的回音,金宜轩立刻返回那个大窝坑,向首长汇报。
可是,小队伍刚刚准备行动,静候在炮楼下观察动静的侦察员急匆匆的跑回来。急慌慌地说:“炮楼上又传来五下掌声!”
天哪!五下?那可是发生突然变故的信号啊!
金宜轩的脑袋立刻一炸,厉声问侦察员:“你可听好了?听清了?”
“是的。千真万确。”
掩藏在窝坑里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商量办法,就发现顺着铁路南边的方向射过来一道强烈的光,接着便听到隆隆的响声。金宣轩说:“不好!敌人的铁甲车过来了!”
金政委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嘴上却平静地说:“请首长不要着急,周围的部队足可以对付鬼子的铁甲车,只要我们隐藏好,特别是马匹,马匹,马匹。”尽管嘴上说的平静,可紧张的心情竟让他一连说了三遍“马匹”。显然,要在这个窝坑里隐藏得好,最让他担心的就是那两匹马。万一它们要叫起来,或者弄出一点什么声响,后果可就不可设想了。
鬼子的铁甲巡道车“轰轰隆隆”地开过来,停靠在距炮楼最近的铁路上,一个鬼子对着炮楼喊:“马猴子的,有?”
炮楼上立刻有人回话说:“报告太君,马猴子的没有。铁路大大的好,炮楼大大的好。”
金宜轩听出回话的人正是刘班长,心说,万幸,万幸,幸亏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
铁甲车用探照灯朝四周扫了一遍,又用机关枪往东边山坳里打了一梭子子弹,便“轰轰隆隆”地开走了。
金政委轻轻地说:“对不起,让首长受惊了。”
没想到那位过路首长却说:“不对,受惊的应该是你们。老实说,从你刚才最担心那两匹马的时候,我就放心了。因为这两匹马我最放心,就是炮弹落在它跟前,只要不让它动,它也绝不会动一下的。”
据点的炮楼上又传来三响掌声。
于是,又恢复原来的队形,金宜轩打头,首长居中,警卫员和马匹在后,安安稳稳地通过了据点。
护送首长到达泰西军区驻地时,总部首长很高兴,见金宜轩等几位护送的同志没有像样的武器,要把随身带的两支二十响匣枪送给金宜轩。金宜轩虽然眼馋的要命,但考虑到首长的安全,连忙推托说:“首长路途遥远,极需武器自卫。首长的关怀我们心领了,这枪,我们却万万不能接受。”
首长爽朗地说:“有你们这些能干、会干智勇双全的同志,还用得着我们自卫呀?”
虽然后来在军区领导的劝说下,总部首长又收回了那两支枪,但金宜轩的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护送首长的任务不但没有出纰漏,反而得到首长的表扬,这就是最高的奖赏啊!
首长安全过路了,可他的夫人和孩子怎么办呢?金宜轩同泰山区派来护送首长夫人的老鲁反复研究,觉着女同志和孩子从游击区过路风险太大,倒不如从敌占区通过更安全些。便选择党家庄火车站作为过路点。因为党家庄也是个回民村,村里有许多他们熟识的人,万一有点差错,也好方便左右打点。
为了行动方便,他们一行人全都化了装。老鲁高大魁梧,又白又胖,满脸福相,便让他穿上古铜色派里司大褂,头戴礼帽,脚蹬皮鞋,扮作小金庄一位在上海经商的阔佬,回家来带着老婆孩子走亲戚,俨然一副衣锦荣归的模样。首长夫人上身穿一件浅蓝细纱布褂儿,下穿青布裤,脚穿软皮底绣花鞋,骑在一头小毛驴上,既显几分富贵,又显出家住城乡结合部股实人家的装扮时宜。一个警卫员在前边牵驴,另一个警卫员挑一副担,一头是只大罐子,另一头是个大礼盒,筛子里坐着首长的娃娃,礼盒里放着礼物什杂。而金宜轩则捉一根细枝条在后边赶驴,观察前后左右情势,随时向整个队伍发出指令信号。
一行人走到党家庄火车站,正准备从车站北面的桥洞于底下过路,忽然从路边走出两个特务来。他们俩大概是看着这一行人有点特别,要不就是觉着有油水可捞,趁机敲敲竹杠,闹几个烟酒钱。金宜轩正急得浑身燥热,忽然发现特务身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熟人。此人是这一带有名的私盐贩子,路子宽,耳目广军、警、宪、特,工、农、学、商,党政要人,三教九流,皆有他的酒肉朋友,金宜轩为给回民大队搞食盐、药品等物品,也多次同他打交道,而且交情很好。金宜轩琢磨,如果能让这位老兄开口跟我说话,这两个狗特务可能就会放弃盘查。可是,这第一句话一定让这位老兄先开口才有分量,要不然反倒让特务以为是我故意攀人家高枝儿的。便在驴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稍稍提高一点嗓音,说:“东家,咱还得麻溜一点,要不然,回到咱金庄府上,怕是下两点也要过了呢!”
果然,还没等老鲁开口,那位盐商就惊喜地跑前几步,热情地抓住金宜轩的手说:“哎呀,原来是金掌柜呀!哥们儿,天快正晌了,去俺家吃过饭再走。"
金宜轩说:“多谢老兄了,改日一定去府上拜望。少东家刚从上海回来不几天,好多亲戚朋友府上还没来得及拜望哩。
那两个特务大概跟盐商也很熟,见他跟金宜轩这么亲热,便悻悻的溜达到别的地方去找碴口。一行人才算有惊无险地过了铁路这一关。
在小金庄住了一夜。次日清早,一行人又换装启程。由于路途远,他们就借来一辆马车,借了两个当地老百姓用来走亲戚的竹篮,买了鸡蛋、挂面、点心装在篮里。首长夫人化装成农妇。和孩子坐在车上。老鲁还是那身打扮,金宜轩则换了一件青布大褂,与两位穿便装的警卫员相跟在马车的前后左右。同时约定,只要有人问,就说是到齐河县的纪家庄去“吃面”。
吃面是当地的一种习俗,又叫“送粥米”。亲戚、朋友家生了娃娃,都要带上米、面、鸡蛋、点心等等礼物去贺喜。无论富家还是穷人,无论酒席办的丰盛与寡淡,喜面条是不能不吃的。生女孩,吃一碗,谓之吃“单面”;生男孩,吃两碗,谓之吃“双面”。所以,要想知道主人家生男生女,只需问吃几碗面便可了然。首长夫人听金宜轩解释,乐得“咯咯”只笑,说:“到底是齐鲁之邦,连生孩子都有这么深厚的文化内涵于其中。”
一行人一路无事,可当马车行驶到齐河县内,大家觉着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却忽然从对面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汉子。那人膀大腰圆,粗胳臂大手,身材跟老鲁一样的魁梧,眉毛又浓又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来到跟前,跳下自行车,从腰里拔出匣枪,对着老鲁严厉地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老鲁说:“从金庄来,到纪家庄去,吃面的。”
年轻汉子打量一遭车上车下的人,表情看上去有点放松,但怀疑的神色却不见改变多少,尤其是他那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看老鲁的时候。金宜轩见状,连忙赶上一步说:“请问这位兄弟是吃哪家饭的?俺们可都是正经好人啊。”
那人打量一下金宜轩,淡淡一笑,说:“兄弟在八爷门下当差,今天专门是来为八爷接贵客的。”
“可是纪家庄的八爷?”
“除开纪家庄,哪里还有八爷?”
金宜轩高兴地说:“那你肯定是来接吃面的客人了?”
年轻汉子点点头,客气地说:“那就请吧。
金宜轩发现,无论对答暗号,还是盘查车上车下,那汉子不但自始至终与他们保持距离,甚至握枪的手都没有放松丝毫。这让他十分奇怪,让他极难安定下那颗悬着的心。
车到一个交叉路口,往西南方向走,是通往敌人据点的;往正西方向走是通往五龙庄军分区驻地的。这条路金宜轩走过几次,熟悉得很,但却长了一个心眼,故意问那个不近不远跟在车后边的“迎客”汉子:“兄弟,你这迎客的还不赶紧到前边来指条路,要是走错了门,八爷面前咱可都吃不消啊。"
听金宜轩说这话,老鲁和两位警卫员都不约而同地将手暗暗地伸向腰间插枪的地方。而那个“迎客”汉子也狡猾得很,就是不肯到前边来,紧紧握着手里的匣枪,说:“要去纪家庄吃面就走正西;要想攀高枝儿就下西南。”
直到这时候,金宜轩才放下那颗悬着的心,忘情地笑着说:“同志,赶紧到前边来领路吧,纪家庄就要到了,可不要耽误了吃'喜面’啊!”
首长夫人也忍不住高兴地说:“到家了?我们就要有'喜面’吃了?”
直到这时,那位年轻汉子似乎才有些放松,紧蹬几下自行车,来到马车前,抱歉地说:“实在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老鲁嘿嘿笑着说:“不赖,你的警惕性还真高!”
那人也忍不住笑着说:“也怪你,你这身打扮,加上你这派头,忒像汉奸了。”
护送首长的任务圆满完成,金宜轩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轻松得像只鸟。禁不住从车夫手里接过长长的竹鞭儿,当空甩了一个响鞭,快活的喊了一声:“驾!”
马车像一艘乘风破浪的轻舟,朝着“纪家庄”方向疾驶而去。
(中国工人出版社 2005年2月)
作者简介:
李良森,1946年生,1962年初中毕业回乡务农,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1988年由农民调入县文化馆,曾任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长清区文联副主席、长清区政协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特写等作品十余部。其中长篇小说《相思河》获济南市第五届“精品工程”奖、长篇小说《义和庄》获山东省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文艺“精品工程”奖、济南市第九届精神文明建设文艺“精品工程”特别奖和济南市第三届“泉城文艺奖”;长篇小说《燕儿燕儿快来吧》获第四届济南市“泉城文艺奖”和济南市十一届精神文明建设文艺“精品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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