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的书信//李宗益

岁月中的书信//李宗益精华热点

关注

岁月中的书信

李宗益

前几天，在地下室故纸堆里发现纸袋里，一摞四五十年前的书信，看到泛黄的文字思绪禁不住又回到那书信往来的岁月。

人生第一次给家里写信，是我十八岁当兵到军营后的第一天，去军人服务社买了15个土黄色的信封和30张信纸。回到宿舍坐着马扎不停地写，先是父母、爷爷奶奶、继而姥爷姥娘、七大姑八大姨、同学邻居，凡能想到的人都写了一遍。直到信封信纸用完为止。那时平信邮资八分钱，义务兵不贴邮票，由部队收发室盖一枚三角型的，<义务兵邮信免费章>的邮戳即可寄走。

在给父母的信中，我诉说部队吃穿住和看到听到经过的一切，还有离家后的思念。我写道：“营区比咱村庄大，营房青砖红瓦成排成行，玻璃门窗宽敞明亮。新兵都发了棉被、棉褥、大衣，一挂新。不但能穿暖吃饱，顿顿馍馍大米，天天肉菜，整日学习和队列训练，比在家干农活轻松多了……”用了整整四张纸。字里行间里流露对军营生活的无限满足。信从投进收发室邮筒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掰着手指算，到县城三天，公社半天，投递员送到大队也要半天，如果大队放着没人通知，就不知猴年马月会收到。我甚至还想象出家里收信后的情景：父亲坐在一家人面前，伴着一盏枯黄的煤油灯念给大家听。五岁的妹妹会歪着脑袋、瞪着眼睛托着小腮，听说我天天吃馒头大米，顿顿肉菜，嘴里流出长长的口水。惊呼这不是天天过大年吗？或许问，大米是什么？能有馍馍好吃？因为我们那里不种水稻。

就在我焦急万分时，七天后家里来信了，当人生第一次收到信的瞬间，那种无法言喻的温暖和激动包围着我，颤抖的手拆开封口，一个人静静的看着。上过私塾的父亲是毛笔写的，笔画工整，竖书，字是繁体。他用的古老的称谓：益，吾儿，见字如面。听你说军营的生活，我和你母亲都放心矣……信中还说，全家都好，勿念，结尾是父、母字与日期。读完，觉得父亲好像站在我身边一样，那封信读的我眼泪湿漉漉的。

当兵初期，一切还都是处在“陌生”的边缘，甚至于还有些无所适从。春节来临，我第一次在外过节。特别想家，想父母弟妹，爷爷奶奶，想念熟悉的人。那感觉如同夏日的草，在心里疯长和蔓延。尽管连排干部与新战士同吃同住同欢乐，组织打扑克、下象棋、唱歌、击鼓传花，依然无法阻止大家思念家乡的欲望。那天，同乡战友唐发祥拿着信一个人怔怔地看天望地，暗暗垂泪。王指导员见这情景，八成猜也出了他的想法。故意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摇摇头，问想家啦，又点点头。想爹？想娘？数个遍他都没吭声，当问是不是想媳妇啦，他哭出了声。这事传到同乡战友耳朵里，骂他没出息，唐发祥也觉得自己怪丢人。其实我们都一样想亲人，只不过对象不同罢了。

纸张是倾述的载体，笔墨成了释放心情的出口。写信读信成了我军营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大事”。那时，我与家里保持一周一信的节奏。与家里分享我在部队训练学习的情景以及遇到的人、经历的事，一封封书信表达我的相思和惦念。每天乐此不疲地跑到连部，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期盼着纸薄情深的心灵力量。开春我还未来不及给家写信，父亲一反常态寄来了信，告诉我：去年队里收成不好，今春青黄不接，好在熬到过麦就好了，叮嘱听长官的话，团结同志，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最后依然是那句，不要想家，全家都好，勿念，成了不变的文字。

说到生产队，家乡立马浮现在我的脑海：那个年月全家脸朝黄土背朝天，从早至晚干一天，整劳力八分工分，半劳力只有一半。一年下来，二三千工分也就分几十元。收成不好时，劳力少，孩子多的农户反倒欠队里钱，我们村还有十几户都属这种状况。至于称油打盐生活开支，都靠卖粮或养鸡卖蛋居家过日子。我上小学时3元学杂费，母亲跑了六家才揍齐。农民没有什么指望，只能盼个夏秋吃顿饱饭而已。

当兵第一月，我把当月的六元津贴，除留下买牙膏、肥皂必需品之外，剩下的全塞进信封，还有那张我穿军装的全身照。用浆糊粘的结结实实，塞进邮筒。后来听说平信不准夹带现金，还有可能丢失，我懊悔了好几天。终于家里来信说钱己收到，我才松了口气。父亲信中说：寄的钱派上了大用场，弟妹各买了一顶帽子，母亲还到诊所里拿了点药，称了二斤肉，全家吃了顿水饺，不过年节闻到了肉香。称赞我懂事顾家，还说家里用不着钱，再发后留着自己花……我也知道，家里太需要钱，多病的母亲，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年幼的弟弟妹妹，穿的用的，人情事故啥都得用钱。家里一条擦脸毛巾用了十年，实在无法再擦了，又当了三年抹布。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领了津贴或当干部发的工资，除留下少部分外都寄回家，只不过不再信里夹带了。

那时家信可看不厌，想家时，不高兴时，受挫折时，闲得无聊时，都看三五遍，简直成了包治心病的“灵丹妙药”，读着它就有力量，心就沉稳了许多。父亲每次来信总说家人都好，不要挂念，其实并不是这样。那年秋天，我第一次兴冲冲的探亲。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也没提前写信。当走到家门口，发现大门贴着白纸，那是人死之后的标记。我、心里咯噔—下，不祥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大脑。全家人都到了，唯独不见奶奶的身影，父亲说奶奶己故半年，我哭了，父亲陪着掉泪。爷爷对我说，是我不让他告诉你，戏文里说忠孝不能双全，你不是为国尽忠吗？探家后我知道了父亲报喜不报忧的许多家庭“大事”。缺钱、缺粮和母亲病重，他去信从不提及，不就是让我在部队安心服役，我懂得了家人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