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妈妈在做锅巴稀饭
彭 彬
前段时间,老家有亲戚犯心脏病住院,没胃口吃东西。他母亲特意用老屋锅灶,做好锅巴稀饭,坐几十里路的顺风车送到医院。万万没想到,医生一通责怪,说她儿子血糖高,最忌讳稀饭,糖分太高,不利于伤口恢复。弄得他妈灰头灰脸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都说“病了就想喝口稀的”,难道真成了古语?气愤难忍,索性赌气倒掉算了。转念又舍不得,犹豫一刹那,旁边几个没病的,拿碗上手也太快,抢着瓜分了。
城里人,都用电饭煲做饭,哪有稀饭的影子;老家留守乡下的,老的老小的小,往往图省事,不用灶台去做饭,也难喝上锅巴稀饭了。
从到外地上大学开始算起,已经背井离乡三十六年,属相都整整熬过了三轮。这些年,家乡变化日新月异,早已物不是人也非了。但味蕾的记忆,如同被置进基因密码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反而是过去越久远,念想越强烈,就像陈年老酒越放越香一样。锅巴也好,稀饭也罢,都是稀松之物,咋一听这组合,好像不值一提似的,但妈妈做的,就是格外的不一样,不光味道,连同做的过程和景象,已经深深镌刻在脑海里。
老家在丘陵地带,小村子山清水秀的,到处都有做饭烧的柴,很好寻的,寻柴也算是我最早会干的家务活。落地的松针是引火最好的,但耐烧的还得是劈开的栎树枝干,干燥的棉花枝干也不错。
瓦房四间,坐西朝东,最北边的那间往东延伸出半间来,门朝南向,这半间当了厨房,靠里地儿放些杂物,也放过织布机和两口棺材,也置过床,我和爷爷同床睡过。灶台造在厨房的东北角,架起三口锅,开两个灶门,烟囱依墙角而立直穿房顶外面,顶部戴个罩防雨挡风。支撑烟囱的灶台,安置着最小号的锅,再往外是大号小号两口锅,灶里都分别与最小号相通。大号锅靠东墙,直对着最小号锅,做饭的妈妈站在小号锅的北边空地上,这样方便她同时照料三口锅。
锅是铁制的,死沉死沉的,十天半月就得提溜出来刮一刮那层厚厚的黢黑烟垢,以免传热不好还费柴,这本是男人的活,妈妈有时也得干,她向来不惜力气的。我小时候,一大家人,四世同堂,最多时达12口,都吃一口锅的,得用大号锅蒸饭才够。炒菜用外面的小号锅,这样省油省柴,炒出来的菜也好吃,“开小灶”就是这么来的。最小号锅就是烧水用,不开的水用来洗碗;偶尔放上蒸笼热热菜。它的热量不好控制,只是过热通道,做粗活时才派上用场。
啰嗦半天,是想交个底,做锅巴稀饭离不开两样东西,大铁锅和柴,所以得有灶台或者类似灶台的支撑物才行。村里吃“忆苦思甜”饭的时候,是把特大号锅架在两排平行矮墙上,用土砖砌成的,做出来的锅巴稀饭也好吃。不少人试过,用蜂窝煤炉子搭配铁锅,或者用干柴搭配铝锅,做出来的,虽也是锅巴和米汤掺和在一起,却远远没有那样的味道,太不地道了,根本不配叫锅巴稀饭。到底为啥天壤之别,啥科学道理,真说不清道不明的。
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妈妈用我家的锅灶做出来的锅巴稀饭,才是最美味的,这与喝别人家的稀饭太少,也不无关系。老家的习惯,早上蒸一大锅米饭,够一天三顿吃的,其余两顿炒剩饭当主食,锅巴稀饭只能早餐才有。当家里意外来了客人,剩饭不够,或者客人想喝稀饭,中午才再蒸饭。晚上就很少蒸了,那时没通电,凑合着填饱肚子算了,蒸嫌麻烦,蒸少了不值得,多了得多放一晚上,又担心变质。
说麻烦,是指程序比较复杂,淘米、煮饭、捞饭、蒸饭,得一步一步来,末了才是锅巴稀饭。媳妇是济南人,“好吃不过饺子”挂在嘴边,其实那饺子,哪能与锅巴稀饭相比。饺子想吃就能吃上,锅巴稀饭只能在梦里才能见着。
现在城里人,都爱买精制米,真空袋装,不再需要淘了。以前乡下,都吃自家农田产的稻米,在土稻场上晒稻碾稻,难免混入少许的泥土和石子,脱出来的米须先淘才能下锅。初高中时,在校吃大锅饭,特大的锅,米淘不干净甚至根本就没淘,吃饭就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怕硌坏了牙,边嚼边吐,饭糟蹋海了去。
妈妈用搪瓷盆盛上米和水,米在水面下,轻轻摇晃多次,再把盆倾斜下来,边摇晃边让水外流。把最上面的米捞出来,再加上清水,重复着流程,直到盆里剩下一把米时,把上面的米往上捋一捋,下面的全是沙石或小土疙瘩,这才倒掉。淘米是细致活,上小学的我,看着好奇,母亲说,石头比米重,沉到下面,不要嫌麻烦,没石头了吃饭才放心才香甜。到了初中学了物理,懂得这是比重分层,妈妈没上过半天学,无师自通的呢!
锅里加上水,水量与米量相适宜,由于米受热会膨胀,水量应该约是米量的四五倍样子,这些都是靠感觉,妈妈说的“大约摸”。把锅盖盖上,加大火,待水沸腾后,倒入淘好的米,盖上盖继续煮,开锅一段时间,米膨胀有七成熟了,就该捞米了。
饭盆上放上筲箕,用水瓢把锅里的连米带汤一起舀到筲箕里,汤漏到饭盆里,成了淡白色的米汤。水瓢用老葫芦皮做的,夏天口渴,经常用水瓢舀水缸里的井水喝,水缸就在灶台旁边,大口大口的、绵绵不绝的凉,那才叫一个痛快。但做饭的妈妈,灶台上忙碌,还要不时给灶添柴,早已大汗淋漓,等我们开饭的时候,她的衣服能拧出水来。我放学后有时帮着添柴,看见她头上的汗滴能落到锅里,也不能劝她出门吹会凉,都等着张嘴吃呢。她还说,这儿太热了,你呆一边去吧。心疼咱不假,也担心我掌握不好火候,要反复提醒我,何时大火何时小火。
筲箕里的米,在开水中煎熬,在烈火中锤炼,粒粒斗志昂扬,信心爆棚。静置一小会,妈妈端起筲箕,将米倒入锅里,膨胀后的米粘粘的,用刷子将米堆修成元宝型,盖上锅盖,在漏气的地方塞上湿毛巾。刷子是用高粱顶端的杆做的,把杆上的穗粒去掉就成了。先大火一会,再变回小火,慢慢蒸。饭的淡香溢出来,闻到了,就该停火了,把烧着的柴倒到另一个锅台。妈妈来句“差不多了”,风轻云淡很随意的,其实都是经验和直觉。否则,厨房里满满糊气味,那就麻烦大了,饭糊了不好吃,锅巴成了黑色,稀饭也就泡汤了。
米饭得历炼,不理不睬它,让它受受气才能成熟,估计也就十来分钟。打开锅盖,一大团蒸气扑面而来,饭香散满了屋子,还飘到院里,鼻孔不够吸的。特别是刚下的新米,煮出来的饭更是清香。用锅铲把饭捣蓬松,最上面的一层铲到筲箕里,夏天做米酒最好,它们水分较少不太黏,便于酵母均匀散开。其余的都是依依不舍的一团一团的,直接盛到碗里,过去人饭量大,用的都是粗糙的海碗,下力的大人能吃两三碗。
在蒸饭的空当,妈妈已经炒好了一大盆菜,偶尔多一盆,炒茄子或者烧嫩南瓜是我最爱喜欢的,都是自家菜园产的。海碗上面夹上几筷子菜,端出院门,邻居们凑在一起,海阔天空,站着随便,坐在石头上也随意。
妈妈的活还没完呢。饭盛空了,留下紧贴锅的一层,就是锅巴了。讲究的人家,这时再加把火,把锅巴烤焦点,直接吃格外一路焦香。普通的,就直接用锅铲把锅巴都铲起来,倒入米汤,剁成小点的块块,加大火煮沸,再小火慢煮一会,锅巴稀饭大功告成,火也该灭了。
直到此时,妈妈才能端上饭碗,按说该放松了。但妈妈饭量大,吃得也快,为的是赶时间,后面的洗碗、收拾、喂猪等杂活还排队等着她呢,哪有门子放松呀!真像转个不停的陀螺,除非倒了才能停下来。
淡黄色的带着浓浓饭香的锅巴,与有点粘稠的米汤,通过加热,原汤化原食,翻滚融溶在一起成为一体,稀稀的有点粘,润化成淡淡的清香,有时表面还泛起如隐若现的些许油花。若不是寻思干饭抗饿,我是宁可腾出肠胃空间,让稀饭灌饱的。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但面对热气腾腾的锅巴稀饭,如此美味、如此爽歪歪的口感,由不得你不动心不眼馋不口馋,急着去尝去品,一旦沾嘴,欲罢不能是自然而然的。
过去人生病了,或者厌食不想吃,锅巴稀饭都是最爱;酒喝多了的人,更是好这口。妈妈知道稀饭的好,总是劝我们多喝点,至于她能不能喝上,就看最后有没有剩下的。有幸剩下,她总爱自豪地说“包圆了”,把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很知足的样子,那样子真美!
这些年,每次回老家乡下探亲,我总在开席喝酒前,先请求来碗锅巴稀饭,这得运气好碰上蒸饭,或者东家好客立马现蒸。生前没有“三高”毛病的妈妈,对于锅巴稀饭,一直没有放开去喝。去天堂十一年了,那边没那么多人要她照顾,妈妈喝自己做的锅巴稀饭,应该想喝就能喝上,想咋喝就能咋喝,美美的,那该多好!
写于2022年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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