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门口一个天
——黄土地(三)
邵褀昌
大年初二,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和兄弟们小聚。一进门,二嫂就嘟囔二哥忙到年三十,啥也没准备,大年初二就开始修窗户。看看二哥满手的油渍,再看看地上的窗扇和配件,我和二哥异口同声地说:“一家门口一个天!”
是的,我们家兄弟几个,都继承了父母的勤劳简朴,不计较吃喝穿,从来不分年节,只想着干活。就拿“办年”这个事情来说吧,我们家的特色至今还在传承着、发展着。
(一)
我们那儿,把腊月初八之后的置办“年货”的过程叫“办年”,也叫“忙年”。大家见面的问候语不再是“吃了吗?”而是“办齐了吗?”“忙好了吗?”“忙完了吗?”
建国初期,生产力水平不高,但是粗茶淡饭能吃饱了;天下太平,老百姓不再担惊受怕了,稳稳当当过日子。互助组、合作社也是蒸蒸日上,老百姓尝到了集体化的甜头,幸福着呢!
办年,多是当家女人的事情,二十多天下来,个个累得够呛。
首先说摊煎饼,这是每个家庭的重头戏。
摊煎饼就得需要用石磨推“煎饼糊”。我家里兄弟们多,我和四哥、弟弟的主要任务就是推煎饼糊,每天都要推,连推五六天。母亲一个人摊煎饼,整天地摊。摊好的煎饼,晚饭后再一张一张地叠起来。叠完了,十个一摞十个一摞左右交错搭成四方状,放到大瓮里,直到装满了一个大瓮才行。这一大瓮煎饼,全家人能吃到“二月二”。
摊煎饼这个活儿不是个好活。“腊七腊八,冻煞叫花”,灶房里冷着呢!农村的灶房没有房门,但是有出烟的窗口,腊月里的过堂风吹在身上透凉透凉的。“前头烤荒了,后头冻僵了”的俗语,就是对腊月里在灶房摊煎饼女人的最好写照。
其次是出豆腐。
我和四哥、弟弟负责推糊糊和烧火,父亲负责揉豆腐布袋,母亲“点”豆腐,最后把豆腐脑用葫芦瓢窊到豆腐床子上面的豆腐模子里,下面接着一口大锅。把豆腐脑窊完了,母亲把豆腐包袱提起来包好,父亲搬一块压豆腐的石头,隔着一层高粱秸做的小篦子压在上面,那些豆腐浆水便顺着豆腐模子的小孔溅了出来,流到下面的大锅里。
出豆腐这天,我们可以用豆腐脑泡煎饼吃,特别是泡豆子煎饼吃可香了!还可以把豆腐蘸蒜泥或蘸酱油吃,管饱,过瘾。至于用豆腐浆洗衣服、洗被褥那是母亲的事儿,我们帮不上忙。
还有蒸干粮,包括蒸馒头、蒸窝窝、蒸发糕、蒸年糕、蒸包子等。
因为我家里有出豆腐的大锅,所以我们家办年蒸干粮都是用大锅。笼篦子是用高粱秸做的,一锅可以摆三层笼篦子,最后用草编的锅盖子盖好,我的任务就是拉风箱添柴火。母亲燃香计时,一炷香燃尽,干粮就蒸熟了。这时候,父母会把笼篦子抬出去,放到磨顶上或小矮桌、小矮凳上,稍凉一下再放到箩面粉的大簸箩里。
我们家办年蒸干粮,要用大锅蒸一天。要蒸一大簸箩,蒸一大箢子,蒸一瓦缸。白面馒头和包子用来待客,发糕、窝窝头、黑面包子、煎饼自己吃。年糕可以切成薄片煎着吃,煎好了趁热撒上一点白糖可甜了。
再说大扫除,这是我每年必干的活儿。
扫屋子的时候,需要把屋里大大小的物品搬到院子里。这样一是扫屋的灰尘落不到家具上,二是在院子里把这些物品收拾干净后重新搬回去安置好。一年一次,年年如此。
我和弟弟负责打扫院子里的卫生,院子里的旮旮旯旯都要彻底清扫一遍。窗台上不仅要扫干净,还要把上面的物品重新摆放整齐。我家小北屋的窗台上放着一捆竹木简,上边有毛笔写的文字,每年我都拿出来清扫一下再捆好。可惜这捆竹木简在文革中被当作“四旧”烧毁了。
(二)
人民公社时期,除了三年困难时期办年没有那么充裕之外,其它年份一切都在有序传承着。
大哥1958年结婚后搬出去单过了。二哥1965年春节后结婚,二嫂是当庄亲,和我们一个生产队。所以推碾倒磨这些事儿基本有二嫂来承担,我和二嫂经常结伴去推碾,二嫂褂子的前襟早早地就被碾棍磨破了。
到了七十代初期,当工人的三哥也结婚了。原来的老家留给二哥和三哥居住,父母和我们小兄妹搬到了路南的宅子里。这时的南宅里,已经盖起了西屋和南屋,我和四哥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所以盖房子成为我们家的头等大事。
这时候,生产队里有了电磨,推碾倒磨的事儿也不多了,但是推煎饼糊还是必须的,这个任务主要有弟弟妹妹承担了。自己家里不再出豆腐了,队里有豆腐坊,不是分豆腐就是队里给做豆腐过年。蒸干粮也不用大锅了,母亲用生铝的“蒸干粮锅”一锅一锅地蒸。全都是白面馒头,也蒸年糕,不再蒸黑面包子和发糕了,社员的日子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从腊月二十二王村大集开始,生产队里就放假,让社员们置办年货。只是我们兄弟们一个个都长大成人,母亲的帮手越来越少了,办年的活儿几乎成了母亲的“专利”。
过了腊月二十二之后,生产队就开始杀猪分猪肉和里猪下货,分粉条粉皮,分豆腐……趁着队里放工的时段,父亲和哥哥们都去南山上开采石头,准备盖屋的石料。早晨推着车子上山,中午饭在山上吃,晚上到了掌灯的时候才推着石头回来。所以大扫除、炸菜的事儿根本没时间做,母亲那个急眼啊,但是又阻止不了。一般的,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我们才匆匆忙忙清扫一下院子和大门口,过油炸菜的事儿只得推到除夕夜。记得那些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父母亲和我都是在炸菜,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跟父母学会炸菜的。
别人家里,对年夜饭很重视,一家人聚在一起,摆一桌子过年菜,喝酒吃团圆饭。我们家几乎没有这样的奢侈,除夕夜是我们炸菜的日子,除夕夜是我们劳动的日子。
记得四哥结婚那一年的除夕夜,我和弟弟在村外的新宅子里做木工活,任务是完成一对办公椅的制作。我们两个人在屋子里锯啊,刨啊、沾啊……正干得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叫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四嫂叫我们去吃饭,说包子都下出来了。除夕夜,我和弟弟干了一个通宵。
劳动是美德,自力更生是传统。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家又建起了两套新院落,四哥和我都先后结婚成家。盖房子的时候,不仅石料、木料自己准备,打石头、做门窗,都是自己干,而且盖屋用的石灰也是自己烧的。施工的时候,男女老少齐上阵,不亚于一个建筑队。
(三)
1977年元旦,我结婚的时候正在村里干建筑队,不管是大工小工,都给我贺喜,本队有来往的给1元钱,外队没关系的给5毛钱,叫“小送饭”。根据村里的风俗,“小送饭”可以只收钱不请客,但是父亲都把他们请来家喝喜酒,因为那些瓦工和父亲都是老同行,借这个机会和他们一块热闹热闹,增进一下感情。
可没想到,1977年清明节前夕,我们村建筑队给一社员家盖房子。一不留神从屋檐高的架板上摔了下里,造成我的右臂挠骨头粉碎性骨折。没想到一个跟头改变了我的命运,1978年6月份,村里在联中当老师的知青回城了,我们村里需要递补一名民办教师,于是村领导研究让我去联中当了民办教师,现在退休了还有退休金。老伴说,这是她的“福气”催得我,我享得是她地福。我想,这个“福”的代价也太高了吧。
结了婚,有了孩子,就和父母分家单过了,我就成了一家之主。由于物品不多,新屋新家具,忙年的时候大扫除很简单。
记得有一年,妻子带着孩子走娘家了,我自己在家里大扫除。虽然物品少,但是一个人搬出来,再扫屋顶,扫墙壁,扫地面,最后把物品一件一件搬回去安置好,忙了大半天也是很累的,心里有些委屈,责怪妻子不回来和我帮忙。
在生产队时期,过年的猪肉、下货、豆腐、粉条、白菜、萝卜啊什么的,都指望着队里分。生产队解体后,就得自己赶集购买,感觉没了集体就没了依靠,很不习惯。
我们小家里办年,妻子负责推煎饼湖、摊煎饼、蒸馒头;我只搭把手和她扫屋子和榨菜就行了。因为分田到户后,我家的责任田就得忙里抽闲去耕种。那时候,时兴“套种”玉米,春节后要给小麦“开沟施肥”。为了抓紧在寒假里把粪肥运到麦田里,小年过后,我就得把粪肥从猪圈里先挖出来,再一车一车运到地里。这运粪肥的工作到大年三十干不完,大年初一下午接着干,我们家年年是从三十忙到年初一。
(四)
1992年暑假后,我进城到周村二中教高中,由于教学成绩突出,几乎年年送高三毕业班,所以常常到腊月二十六还在上课。一开始的时候,腊月二十一学校放假后,我让妻子和孩子先回老家,大扫除、蒸干粮、摊煎饼,我到家后,只和妻子炸菜就行了。
1997年,我分得了50平米的“房改房”,为了凑足购房款,就把老家的房子卖掉了。这套房子是我亲手建起来的,仅仅住了20年就被我卖掉了,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让我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心疼”的感受。此后,就在城里过年,春节后回老家转一天,和兄弟们见见面说说话就行了。
虽然在城里过年感觉不如在老家过年热闹,但是每年的办年还是少不了的。过了腊月二十,妻子开始购置年货,割肉、买菜、买水果……一样也不少。在那50平米的小房子住的时候,因为烧的是蜂窝煤炉子,所以必须每年彻底扫除一下。2001年,我购置了100平米的商品房,有暖气,墙壁干净了不少,卫生扫除就轻描淡写了。
自2004年,女儿结婚,儿子上了大学后,我们老两口又重新回到了二人世界,成为空巢老人群体中一员。“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玻璃、地板、厨房、厕间,沙发套、油烟机……该忙的还得忙,该办得的还得办。
进城后虽然不摊煎饼了,但是妻子每年还是一个劲地忙。蒸馒头、炸菜,置办的食品吃不到二月二也得过了元宵节。馒头咧了嘴,馏一遍又一遍;炸的菜变了味,干巴得咬不动。每年都因为炸菜和老伴闹别扭。
现在有超市,初一下午就开门;菜市场初三就营业,家里也有买下的成品菜,为啥办年办得吃不了呢?好东西吃瞎了!我说老伴是“懒老婆法”,恨不得做一回吃一年。
这几年,老伴的身体不太好,可是她每年都是拖着个病身子去忙活,既疼人又气人。
今年,老伴真的干不动了。屋子也不扫了,沙发底下也不拖了,馒头也不蒸了,年糕也不做了。买了点骨头下了酥锅,割点豆腐过油炸了就算办完年了。即使这样简单,我们俩也得吃到元宵节。
这两年,我喜欢上了写作。只要老伴不追着我干这干那,我就坐在电脑前,不是写文章发“老邵说说”公众号就是写“齐昌美篇”。一篇有一篇,天天写不完,每天5点自然醒,已经成了我的新常态。
我们家不是除夕晚上包水饺,而是大年初一早起来包,所以每年看完春晚才睡觉,四五点就得起床包水饺。但是,无论多忙,年三十和年初一的“老邵说说”一定要按时发出去。
70年了,我没记得全家在除夕之夜喝过一次酒,不用说去饭店吃年夜饭了。大年三十,吃一顿水饺就算过了年,其余的时间就是工作。
70年了,“干活干到二十九,吃了包子就下手”,就是我们家的光荣传统;“从年三十忙到年初一”,忙得充实,活得快乐。
一辈辈,一年年。一家门口一个天!
(202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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