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深度理解”

文／刘晓林

早些天，有感而发写了一篇《人情至难是悲悯》的小文字，写完之后，殊觉意犹未尽；人类社会中的芸芸众生，需要悲悯之情，需要同理之心，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如果我们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就容易发现，要达到社会具有广泛性的悲悯之情、同理之心，人与人、人与社会必须需要“深度理解”。

什么是“深度理解”？先说一件42年前的旧事，同班同学D君，典型淑女，温婉如玉；她有高中同学，没有考上大学，就职县电影院，当售票员。那个时候的电影院，生意兴隆，售票员也颇有“权力”；每次放假相聚，同学总是吐槽售票之苦。而D君总是批评同学态度不好责任心不强；在她看来，收钱给票，简单得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烦恼，甚至还有纠纷。同学俩常常为此争执，谁也说服不了谁。1980年寒假，D君的同学外婆去世，奔丧乡下，便请D君代班三天；D君高兴答应，心里在想，亲历三日，正好找到驳斥同学的强词夺理。

第二天下午，D君信心满满上岗了，她没有想到，交钱给票的简单工作竟然这么复杂。有嫌座位不好的，有后面要求换前面的，也有前面要求换后面的，有二人、三人要求换邻座的，也有三五一群要求前后坐一堆的；更有超过退票规定时间仍要退票的；……等等等等，五花八门。当时电影火爆，这些要求几乎无法满足，一开始，D君和颜悦色，再三解释，虽然也有表示理解的，但总有一些死缠烂打，占着窗口绝不退让的；后面的顾客不会指责无理霸占窗口的，而大声催促售票员甚至责骂的。三天下来，D君完全崩溃了；事后，她对我说，自己终于明白了“理解”的巨大意义。

可见，这深度理解就是“换位思考”；是孔子主张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马太福音》所说的“你想要别人怎样待你，你就要怎样待别人”；也是故乡父老认为做人处事务必要“将心比心”。都是要求我们遇事都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一想，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人类生活的共同准则，也是人性中间最大的善良。

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的主要代表卡尔·罗杰认为：“当对方受伤、困惑、困扰、焦虑、疏远、害怕时；或者当他或她怀疑自我价值、无法确定自我身份时，他们需要的，恰恰就是我们对他们的理解。基于共情的温柔的和敏感的陪伴，可以为对方提供光明和治愈。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深度理解’是一个人可以给予另一个人的最珍贵的礼物。”

对于任何一件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立场，那怕立场一致，也都会有认识的差别；这是因为每个人的社会地位、生活经历、教育程度尤其是当下面临的处境不同，自然对事物有不同的看法。而人的偏见与狭隘就在于，总以为自己看到的世界，是所有人都在面临的处境。事实上，自己没有经历过，不代表某些情况并不存在；“不要因为自己生活在阳光里，就忘记黑暗。不要因为自己幸福，就无视别人的苦难。这样的傲慢，很容易衍生出暴力和冷漠。”一个人有了傲慢与冷漠，就根本谈不上对社会对他人有“深度理解”。

所以，在社会生活中，面对不同处境的人，我们每个人都应尽量尝试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这样才能真正理解对方；也只有这样，看问题才不会走向极端，才不至于总是苛求别人，宽容自己。如果由于自身的缺陷而不能感同身受，也一定应该做到，不要敌视对方，更不要恶语相向，保持心中最起码的善良，这是做人的道德底线。

其实，人和人之间的所有矛盾和冲突都来自于互相不理解，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彼此只觉得对方是错误的。如果将心比心，多一点换位思考，就有了互相理解和体谅的心理基础，就有了宽容和大度，争吵和矛盾就会少了很多。

今天，人们都感到有二个普遍性的问题，一是抑郁人群增多，自杀事件时有发生；一是社会戾气太重，动辄拳脚相交，甚至伤人性命。固然，抑郁患者有自身心理素质的某些缺陷，行凶伤人者有一些是残暴成性穷凶极恶之徒。但在很多的时候，是社会层面的深度理解出现了问题。

人生于世，谁的生活都不容易，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面临一个压力、二个困难、三个无奈，我们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许能扛下来。但如果凑巧，在一个极短的时间段里，接连遭遇生活的打击，心理承受能力已接近崩溃；这时，那怕只是再压上一根“稻草”，再大的“骆驼”便会訇然倒地。有时，人们对一些自杀事件与暴力事件很不理解，为什么一点小事却酿成祸端；殊不知前面所承受的压力已超负荷，再小的事也必然引起崩溃。如果我们的社会多一些理解，多一份宽容，生活压力再大，也随时得了释放，就永远到不了临界点。

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是魔鬼与天使的结合，善与恶并存，天堂地狱，有时真是一念之间。对于任何一个内心濒临崩溃社会个体，如果社会多给一些宽容，众人少给一些冰冷，也许情况会有些不同。

几十年前社会上普遍流行“理解万岁”的口号，今天，我们完全应该呼吁：“深度理解万万岁”。

本文作者   刘晓林

刘晓林，武汉大学文学院兼职教授、研究生导师，全国王维研究会理事，省古典文学学会、省屈原学会常务理事。

主要著述：巜中医文化与古典文学》《明清小说与中医文化》《医学•哲学•文学》《诗趣摭谈》《诗艺蕞谈》《闲人闲语》《芟苗集》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