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省钱”惹的祸
彭 彬
1977年腊月的一天,不知啥机缘巧合,父亲安排了一次非同凡响的走亲戚。他最小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幺姑,家在钟祥县双河公社浰河管理站,属于拿工资吃商品粮的城里人。那时我家还住在山沟里,交通十分不便,连自行车也没有,大人们平时赶集都得翻山越岭走三十里山路。随县县城都难得一去,钟祥县听起来好像远在天边,家里的人谁也没去过。那时城乡差距很大,我们对幺姑一家总是羡慕有加的。
快五十的三姑父带队,带着他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姐、我的二姐和我一起去幺姑家玩。我刚八岁,上小学三年级,二姐刚上初中,都在寒假里有空有闲。大表姐马上要嫁人了,可能想赶在出嫁前,去她幺姨家认认门,顺便置些好点的嫁妆。三姑父识字不多,但走南闯北不少,这也是我父亲放心让他带队的原因。从童年、少年到青年、壮年,配置很合理,在我眼中,颇有西天取经的探险味道,钟祥刚好在随县西边。
为了省下随县到襄樊的车票钱,三姑父的大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托关系找到铁路上的熟人,安排我们一行四人坐免费的顺风车——载货的火车。在紧靠火车头的那节车厢里,车厢带盖,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坐在里面很宽敞。大表哥把我们送进车厢,与火车司机交代好了,又再三叮嘱三姑父行程安排,这才放心地离开。那时已是傍晚,天快黑了。大表哥在随县人民银行上班,必须为他点赞,能人呀,啥事都能搞定。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满眼都是新鲜,眼睛都不够用的。那没有尽头的铁轨、长长的巨无霸般的铁车皮、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和排气声、大烟囱冒出来的粗粗的黑灰烟柱,还有火车行驶时地动山摇的架势,让身处其中的我,感到愈加渺小。
车厢有个窗户,可以看外面的风景。不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也就没了从黑暗中找星星的兴致。迷迷瞪瞪的,估计靠在二姐肩膀上似睡非睡的。火车停了下来,听二姐说,外面那么多电灯,是不是襄樊到了。我睁开眼,还真是一片光亮,应该是个大城市。三姑父来一句,瞎说,哪有那么快?火车又往前开了一站,这次三姑父沉不住气了。车刚停下,他就跑到前面问司机,司机很诧异,说上一站就到襄樊了,你们怎么没下车,快下去吧,越走越远的。
急急忙忙下了车,司机说你们沿铁路边沿往回走吧。我的天呀!天真不错,皓月当空,星光铺路,照着我们往回走。二姐没忍住,埋怨了三姑父一句,他说要怪就怪司机,也不说一声,后悔晚了,就一个劲地走吧。
人多壮胆,刚开始有说有笑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就有点撑不住了。幸好带的东西不多,给幺姑的礼物就是蛇皮袋子装的十斤干花生,几个人轮着背。三姑父计划把我们三个送到就回去,我们三个,一人一个小包,装的是换洗衣服。
步行速度应该不慢,但累和困还是一阵阵袭来,走得越来越疲踏了。铁道旁放置着不少很粗的水泥管子,突然有男女吵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瞧见从管子里冲出两个人来,把我们吓得一大跳。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快跑,不要被他们追上。撒开脚丫子跑了一阵子,直到看不见那两人的影子,才慢了下来。
后来,看见管子就心跳加速,脚步不自觉就加快,累和困也被这节奏带走了,一直走到太阳出来了,才回到襄樊,从一个小道下了铁路。过去一说起走的路程,我们几个都以为百里左右。上网找度娘,我们下车的站叫马集,离襄樊35公里,的确不近呀,可怜的嫩脚,已经起了泡。
等我们不停问路、来回倒公交车,赶到码头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襄樊到钟祥浰河的客轮,一天一班,已经开走了。望着波涛汹涌的汉江,一声叹息,满心的疲惫和无奈,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幺姑家就在浰河,坐船直达,算泡汤了。又急急忙忙往火车站奔去,一再地重复着问路坐公交的故事。我个子矮,乘车向来都是免费的。三姑父买票的时候,我看不见里面售票的人,很是好奇,一再地往上蹦,售票员说,超过窗台就要半票,你是想花钱买票呀,把一群人都逗笑了。
火车到钟祥双河站的时候,天色不早了。我们几个瘫坐在广场上,等最后一班去浰河的客车,都快饿死了。一路上都急急匆匆的,谁也没想到买点吃的,那时候缺钱,就没有在外边吃饭的念头,卖东西的也少。三姑父让我保管好花生,我抓了一把出来,一人分了四五个,他算是默许了,一颗花生米对辘辘饥肠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乘他们不注意,还偷偷扣出来几个,窃喜上天了。这儿,也是我第一次自揭伤疤,算自我批评吧。
但怕啥来啥,最终等来最不愿听到的消息,最后一班客车取消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炸的人头晕,简直让人不堪承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的是人生路,真要是漫漫何其多的大马路,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再迈步从头越,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呀。
走呀走,不想走!走呀走,必须走!十五公里的路程,走得更残酷,又煎熬了几个小时,赶到浰河的时候,已经晚上八九点钟了。幸好还有摆渡的划子,一只人划的小木船,把我们几个送到幺姑家这边来。
鼻子底下就是路,打听一圈,总算找到幺姑家,但门上一把锁候着。门前广场上正放着电影,三姑父挤到放映机旁边,一会听到广播找人的声音,播幺姑的名字。幺姑看到我们几个的时候,大惊失色,只怪父亲没有提前写信说一声。
都耗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狼吞虎咽吃的啥,无关紧要,先填饱肚子救命要紧。晚上洗脚的时候,脚上不少泡,处没处理也无关紧要,补觉要紧。幺姑听我讲一路的风雨,她匪夷所思,说我们太傻,留着花生干啥,放开吃就行了,还省了背着累,那么沉的东西。我明白,花生不值几个钱,但有千里送鹅毛的情义。
因为没钱,所以才处处省钱,省车票省吃饭;因为面子,才舍不得去吃花生,省下来当见面礼。太省了,就要受苦受罪,怨不了天,尤不得人。
现在从随州,也就是以前的随县,到浰河,开车走高速,不到220公里,两个小时就到了。那次我们整整花了一天多的时间,坐了两种火车,货车和客车,上下公交车多次,还坐了划子,更是走了100里地。三姑父最早回去的,年前大表姐和二姐一起走了,幺姑心疼我,留我在她家过年,直到快开学了,三姑父找到出差机会,顺路送我回到随县,前后呆了一个多月。几年后,她就把家搬到了武汉,那个够折腾人的浰河,再也没有去过。
想想这四十几年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的。零零后的女儿,都不相信我讲的这个故事,以为是天方夜谭呢。
写于2022年6月26日
彭彬,山东济南人,祖籍湖北随州。重庆大学90届电气工程学士,南京大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同等学力,高级国际商务师。在济南钢铁厂工作二十余年,后辞职下海,担任某物流公司高级顾问至今。业余爱好喝酒交友,读书写作,游山玩水,独处散步。2021年散文《车窗后的父亲》获得“诗意人生"华文原创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母亲的最后时光》获得“蒙东杯”首届“爱的盛宴”全国征文比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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