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市码头工人

        用大筐抬出的人民北路

                    何永年

   鲁迅先生曾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淮安市现人民北路不是人走出来的，硬是当年清江市码头工人用大筐抬土在偌大的水塘中垫出来的。

   在石塔湖中垫路。亮丽、环境优美的石塔湖，在解放前是个长满蒲草、芦苇、杂草，漂浮着动物甚至小孩尸体，蚊蝇滋生，脏乱不堪，周边无法插脚的荒芜大水塘。据《淮阴风土记》记载，大汪东西长约三华里，在未筑土圩时与西窑汪相通。清朝同治年间，吴棠修造清江浦城，在清江浦运河北取土烧制城砖，形成东西长约十三华里的洼地，逐渐积水形成大汪。在筑土圩后形成“西窑汪”与“东窑汪”。现在的石塔湖便叫东窑汪，后来又为私人所有，改称罗四大汪，景况有所改变。自清江市驻军后，6408部队改建为部队鱼塘，水质大有改观，满湖鱼虾，菱、藕茂盛。人们就要在这湖水中垫出一条路来。人民北路修建好后，又整修了罗四大汪，并在大汪中安置了三座石塔，于是命名为石塔湖。 

    在汰黄堤上取土。清康熙九年（1670年）康熙皇帝亲自督促修筑了一条自西向东蜿蜒曲折的“汰黄堤”，按现在的位置说，汰皇堤西边起自淮阴二线船闸，经快鹿牛奶厂到健康西路末端，与淮海西路相交后，折向东南，经清河路并入上海路，再东延越过淮海北路到针织路、和平路，至水渡口广场，向东再到南昌路，直至淮安区。这一条蜿蜒连绵的高土堆，称横堤，又叫汰黄堤，主要作用是阻挡淮河、黄河大水泛滥，向城区冲击，以保护清江浦与淮城城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堤的北边则是大片的泛水区，为黄河滩，又叫黄泛区。直至新中国成立后，汰皇堤还存在。

   工人奋战在工地上。1958年，举国上下大跃进的火热年代，清江市有关部门下达任务，在城北的石塔湖水面上，筑一条南北路，向北与淮海西路相交，向南经过河北路（漕运西路）及北门大桥，与南门大街相通。自人民北路建成后，南门大街改称人民南路。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清江市搬运工会身上。在水上筑路，需要大量的土方，从何取土？就近取土。现在繁华的上海路，当年是一条荒芜的大土堆（汰黄堤），近二人高。码头工人们热情很高，干劲十足，说干就干，用大柳筐二人抬，一路小跑着，吭唷吭唷哼着劳动号子。大筐不够用时，用二只笸箕一人挑。有的妇女在丈夫精神感动下，主动来到工地和男人们一样挑或抬。人海战术，没有任何机械，全凭锹挖肩抬。土路在汪塘上自北向南慢慢延伸着。竟管人多干劲大，在偌大的水面上铺路并不是件轻松的活。有位工人名叫纪德强，想了一条妙作，用火车一样的轨道运输，不是可以多快好省！事不宜迟，说干就干。大家分头找来硬杂木，进行加工，制成了火车轨道一样的有一定间距且平行的木轨，在木轨表面固定上有一定厚度的长条铁片。同时，另一拨人制作简易土推车：在长方形硬木板下面固定四个滚动轴承，轴承距离与轨道距离等同，并安装有不让越轨的装置。这样，一块木板车上可以同时装上四到六筐土，速度大大加快，工人们欢欣鼓舞，干劲更足了。 还同时安装了同样规格的木轨道与土推车，便于空载车与实载车往返时同时运行 ，也就是双轨制，实载车与空载车往返互不影响。搬运工人都是从各个队抽来的，因此也带来了自己所在队的红旗，土方填到哪里，哪里就有红旗，形成了自然竞赛的动人场面。开工前各队下达土方任务，完工后经验收全部超额完成任务。

   在水中填土始终是松软的，因此夯实填土很关键，要不断夯实。那时夯土全都凭人力，有长方形木夯，又叫板硪，只要4人操作；有大小不等扁圆形石硪，小的4到6人操作，大者8到10人操作。打石硪是力气活，无论板硪还是石滚硪，都要多人合作操作。使用时，每人握紧一根硪辫或者硪杆，一齐使劲，高高抬起，重重落下，为了使动作一致，打石硪时一定要喊号子，号子由一人领，众人和，号子的种类较多，如四硪号子、六硪号子、八硪号子等等，其节奏或快或慢，可随着打硪人的体力情况而灵活运用，这些都随领硪号人的指挥而变化，有时领号人见景生情，随口喊出实景，甚至喊出荤段子，以提高工人们的精神。 每填一段都要反复打硪夯实，随着路段的延长，石硪不断增加，整个工地打硪号子声响彻云霄，几盘石硪靠的较近，看谁拉的高，看谁拉的稳，看谁号子响亮，好似现场竞技。 加上运土轨道车川流不息，一派繁忙紧张景像，令人振奋，工人们干劲更加卯足。 

   工人们轮班换，息人不息工具。一天四餐饭（含夜餐）全都由搬运工会组织人力用平板车运到工地。你看吧，工人们个个能吃，那懒笼卷一个人一顿起码吃一斤，难怪啊，重体力活，能吃才能干，能干才能吃。没有身临其境的人是无法想像的。夜幕来临，工地上灯火一片，与夜空中的繁星交相辉映，打硪号子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响彻云霄，工人们劲头越发被激起。不用担心，在空旷无人烟的地方，不怕有人嫌噪音。

   一次， 大土堆（汰黄堤）下面的土被掏的很深，上面的土堆突然一声轰响垮塌了。万幸的是，当时挖土工人刚离开，未造成伤亡事故，至今提及此事，老人们仍痛定思痛，心有余悸。一天，突然天降瓢泼大雨，总指挥叫工人们停工躲雨，可是空旷之地哪有躲雨处？工人们索兴冒雨干起来，但是，粘土沾在鞋上越沾越多，已至抬不起脚，于是干脆脱掉鞋赤脚干，脱掉上衣赤膊干，这时大雨浇得睁不开眼，便用手不住地抹脸，脸成了花脸，已至最后成了泥人。这时有人发现泥土中布满了一摊一摊血水，才发现一位工人的脚被什么尖物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较深，血还在往外冒，他说，没事，又继续干了起来，大家看到他脚上口子血越冒越多，队长命令他一定离开，他才不舍地在泥水中涮了涮脚回去了。

   经过三个月紧张、超强度的劳动，一条贯通北门桥的人民北路初步完成，但是只能人步行，平板车通行，毕竟是条简易土路。后来经过多次修整扩宽加固，最后铺成宽敞的柏油码路。路东石塔湖修整得亮丽美观，成为人们休闲游玩的好去处；路西盖起了市里最有名气的市少年宫，还有淮海路小学，以及各式商店。路西尚留下一片小汪塘。土堆移除后，邻近的东西向的上海路逐步建成。

   值得一说的是，一百多名码头工人三个月不间断的劳动，完全是无偿的，从未索取一分钱报酬，就连伙食开支也完全是搬运工会承担，土轨道也是工人们自筹材料，自行设计铺设，自费修理。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充分体现了工人阶级无私奉献精神，主人翁精神！至今了解当时实情的人，仍赞不绝口，甚至动情地噙满泪花。难怪，解放前码头工人是不被人瞧得起的下九流，新中国成立后，工人们彻底翻了身，成为名副其实的主人。更有工会组织经常组织工人们学文化学政治，广大工人们思想觉悟不断提高。由于没有文字记载，当年参加填土筑路的工人至今没有准确数字。

   其他无私奉献。除了修筑人民北路，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丰功伟绩。1948年12月淮阴第二次解放后，由于战争的创伤和敌人的破坏，桥梁、公路等损坏严重，交通运输处于瘫痪状态，搬运工会的广大工人，以忘我的精神，在5天内不分昼夜地枪修了王营大桥、盐河大桥、北门大桥、清江大闸与越闸，以及清江至王营的2800多公尺公路。1949年春，淮阴市灾荒严重，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生产救灾运动，在“多献一斤粮，多救一条命”的口号下，不顾自己困难，踊跃献粮支援灾民，四个月共捐粮2万斤。1951年6月，抗美援朝期间，工人们积极响应政府号召，踊跃捐款购买飞机大炮，以实际行动支援前线，他们捐献的钱、物在全市各单位捐助中属首位。积极购买公债，为国家经济困难伸出援手。1952年3月，清江市工人文化宫初建，在原斗姥宫所处汪塘附近填土建屋，盖起了二层办公楼与活动室 。紧接着在此楼的北面由搬运工会筹建了工人大食堂，食堂为工人们做饭、送饭发挥过很大作用，如递饭到人民北路工地。后又拿出部分资金协助盖好工人大礼堂 。1955年，位于西长街录事巷西侧的民众戏院需要拆迁，市里拨款四万八千元（旧币），在北门桥北面新盖了一个剧场，改名为人民剧场，政府投入资金不足，搬运公司无偿捐助资金二万元。1958年，自行修建了至今尚在营业的工人浴室（现已成为私营企业），未花市里一分钱。1959年帮助修筑引河路（现名为清河路），引河桥。1960年，在大雨临来之前，组织100名工人坐船去骆马湖帮助抢收抢运麦子，带去十几辆平板车，自带粮食，食堂跟着走。1962年组织百十人去洪泽湖大堤险段加固防洪，住简易三角帐蓬，自己开伙。1964、1965连续两年到钵池人民公社抢收麦子，自己食堂送饭。铜元局水码头（现交通南路水码头）是工人们从码路头用笆斗盛满土相互接力传递，用船从盱眙捎来石块垒砌而成。搬运工会集体文娱活动在清江市开展最早，时兴的洋鼓洋号为当时独家所有，统一着装，多以白色为主，曾轰动了清江市；高跷、花船、歪歪精等民间文艺更是出尽了风头。体育活动更是蓬勃发展，尤其是球类运动出类拔萃，在清江市起了带头作用。特别是解放初期，社会治安尚未稳定，工会组织了由200多搬运工人组成的纠察队，白天搞装卸运输，晚间打更放哨，维护社会治安，后公安部门主动与其联系，并发给枪支，夜间巡逻。……这种种无私奉献，助人为乐的事例，不胜枚举，怎能不让人感动！每一件事每一样工程都可以写成动人的篇章，遗憾的是，这些搬运工会创造的件件动人事迹，没留下文字记载，被历史所湮没。近日去市档案查阅中心未查到任何资料。

   搬运工会简介。 1945年9月，淮阴第一次解放，码头工人成立了最初组织－－搬运工会，我军北撤后，工会停办。1948年12月 ，淮阴城第二次解放，搬运工会又恢复活动。新中国诞生后，码头工人翻身做了主人，劳动热情高涨，积极投入生产、反霸、支前等运动。1951年7月10日清江市 搬运工会成立，办公地点在水门桥东、五化交公司隔壁，工会已包含码头搬运工人与平车队、马车队工人，分会有十几个，分散在里运河沿岸各个水码头附近，已有逾千人，标志着淮阴装卸运输有了正规的组织。1956年合作化高潮时在清港会堂处成立搬运公司，设立了若干办事处，范围己扩展到淮阴县王营镇，人员已达3000多人。1960年吸收了起重吊装队、排伐队、公交车、三轮车、二轮车（当年自行车也普遍用来背货、背人）、独轮车，分别设立了办事处。仅二轮车就有四个点40多辆自行车。公交车共有6辆，称做汽车办事处，地点在现市少年宫处。1973年6月，清江市港务管理处成立，港口事业才稍有稳定。1983年，组建了规模颇大的江苏省淮阴市港务管理处，成为省直属企业，同时增设了航运公司，航闸处，运河公安局指挥部。港务处拥有数万人的工人队伍。改制后成为私营企业。在搬运工会期间组织纪律严明，规定不准刁难客户，不准吃拿卡要，不准许丢船留尾等四不准，后又规定为十不准。那时码头工人思想觉悟高，劳动热情高，没有私心杂念。由于社会不断前进，清江市搬运工会的发展、变化、壮大，比较频繁、复杂，在这里不可能详细介绍。

    采访。2010年，笔者走访了多位当时都已七八十岁左右老人：吴连生、刘进宝、盛寿余、石景春、徐洪源、王才宝、张思民、高士英、李金龙、张爱顺等多位老人，他们都是当年亲历亲为者，切身感受很深，叙说时绘声绘色，眉飞色舞，虽然事隔半个多世纪，仍感到无比骄傲。由于笔者身体不适而未能及时整理成文，现提笔（电脑）准备整理时深感文章内容有很大缺憾，再想找这些可敬的老人，可是为时已晚，老人们多已辞世或已不能言语。他们年轻时体力透支啊！笔者深感十分可惜、遗憾，更多的是自责，未能留住英雄们的光辉史绩。笔者认定这些在和平环境中为淮安多项事业作出无私奉献的工人们是真正的英雄。向英雄们致敬！

    如果当年英雄的搬运工会工人们一件件一桩桩事迹能够情景再现，将会教育、鼓舞多少人啊！

（2017年11月26日刊载于《淮海晚报》，2017年刊载于第12期《淮安新闻）

                      何永年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