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师说》”记
冯鲜
我上高一时,是1974年8月30日,这一天是开学日,在班级,班主任白老师任命我当高一3班班长。一个月后,学校搞批林批孔,成立了大批判小组,我和杜鹃等五名学生被领导和老师选中,成了批判《师说》小组成员。
记得第一次开小组会,白老师、常老师发言后,接着程健、凤华发言,而坐在我斜对面的那个女同学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像是在听,又像在想什么。
她的上衣是浅蓝色便装,胸部匀和起伏,脸色微红,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我很好奇,仔细打量着她,心想按顺时针转动,辛兵发言后就该你发言了,怎么稳坐钓鱼船呢?
可这位杜鹃同学,仍然无动于衷,就如公园里树荫下的读书女孩的雕塑像。呀,杜鹃,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留着小辫子,长相很美,一看见她就让人想到了李铁梅、柯湘这样的演员。
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儿,不紧不慢地记着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杜鹃,不久就被她发觉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不一会儿,辛兵发言后,凤华对杜鹃说:“娟子,该你了。”杜鹃没抬头,轻声说道:“你们说得好,我赞成。我没什么说的,领导和老师安排什么,我就争取做好什么吧。”
我看着她笑了,这时杜鹃又转过头来,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啊,我发现她确实是个小美女,一双大而美的丹凤眼,眼睫毛很长,眉清目秀,炯炯有神,尤其是瞪我一眼时闪着飞驰而来的亮光,让我浑身一阵,觉得神清气爽。
啊,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从此,我们俩就有了交集,尽管在一个大批判小组里,两人也没有说过几回话。我是负责翻译《师说》《劝学》几篇古文,还要写批判稿。而凤华、程健是写小品文,写时代背景,揭露唐宋八大家是反动御用文人等文章的,而杜鹃不仅刻写蜡版好,还会油印,自然是干了印刷活儿。
说到底,从表面上看,我们之间的小误会,也许是我十分专注地看她,引起了她的不满,而实际上是她那会儿想多了。
那会儿,我没有非分之想,由于她当时的神情和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加上她比凤华等人文静,给我印象很好。
记得批判《师说》小组会后,我看常青老师还没走,我就走到老师身边,十分恭敬地对他说:“老师,我在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你了。我想跟老师谈谈心里话。行吗?”
常老师把整理好地几本书和一打稿纸放下,看看手表,抬头看着我说:“好啊,你说吧。”
我很高兴,我知道老师快十年了。文革时,斗走资派,我爸挨过斗。我妈也发过飙,骂过我爸:你革命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忘了本?
我看看老师地表情,大着胆说:“我是从我父亲那里认识老师的。1964年秋天,我走独木桥摔折了左小腿。养伤期间,我爸给我买了几本小人书,就是画本。没想到,不到两天就看完了。”
常老师看着我,也许心想:怎么说看小人书呢?
我接着说:“老师,我爸说:咱们农场有了作家,他就是常青老师。他在北京立过特等功。我那时就想见到你。”
“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吧?”常老师慈爱的眼光闪了闪,拉过椅子坐下来,看看我说:“你心里想什么就说吧。办公室就咱俩,不用担心别人知道。”
我确实不敢在办公室人多的时候讲话。尽管上高中开学典礼时,学校请志愿军指导员、一等功战斗英雄郑团长讲带领一个排阻击联合国军,掩护部队撤退,战至最后一人,抱起子母雷,拉了导火索,冲向敌群……。大会后,中学教导员讲过话,班主任白老师把我推上讲台,我心里有底,我爸爸就是志愿军,我就讲了自己听志愿军英雄故事的心得体会。而今,我在大批判组,面对批老祖宗的《师说》,我有些想法,我不敢说出口来。
“说吧。不说,那就以后再说也行。”老师没有逼我。
“老师,我有个想法。我是说:为什么要批《师说》呢?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不对吗?没有老师,没有教育,人怎么会有知识、技术?没有教育,人类能发展到今天?国家能繁荣富强?我听我爸说过多次,其中一次,他就说,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他还说:没有老师,我们的战士缴获的美军武器都不会用。他是军医,没有文化、不懂医术,没有跟老师学过医疗技术,怎么救死扶伤?”
“你爸爸,我认识,也是58年转业的。我是从北京来到北大荒,你父亲是从朝鲜回国,然后转业来到北大荒。是的,我们搞教育的,就是因为上过中学、大学才有了知识,才有了为人民服务的本领。我从心眼里是敬佩我的老师。我的老师是成仿吾,人民大学校长,还有首长、战友,都是我的老师。可是,我们今天批《师说》,也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老师,你说批《师说》有现实意义?我认为,我们批《师说》也要讲科学的历史观,讲辩证法啊。”我有些小激动了。
“老师,《师说》和《劝学》目的是什么?是肯定教师的作用,是鼓励学生好学上进。学生跟老师学习是十分必要的,但也要主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培养社会主义事业的劳动者和接班人。总之,我们批《师说》,不是批尊师尊孔,而是吸取其精华,剔除出其糟粕。老师,你说,我这样想对吗?”
“对。我也这样想。《师说》本身,在当时是有尊师重教现实意义和兴盛国家的深远意义的。不过,从历史角度看,韩愈所要的尊师重教也不会脱离唐朝时政,为统治阶级培养人,为仕贵们宣扬教育的重要性。有进步意义,自然也有历史局限性的。因此,我们不要以偏概全,全面否定。如何办好教育?毛主席是师范毕业,从1917年当小学教师,到1923年在广州办农讲所,再到井冈山中央苏区办红军学校,万里长征后,在到延安办抗日军政大学,解放后,举全国之力,一边抓工业建设农业建设,一边抓科技教育,为了什么?不就是让国家摆脱贫穷落后、被动挨打吗,让国家强大起来吗?你再想想,美帝、苏联欺负我们,为什么?不就是我们实力不如人家么。实力不行,实质上是教育、科技上不去吗?现在和将来,我们都要为了国家强大而奋斗。我这个转业兵,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只要国家需要我就要当好一名人民教师。”
“老师,我理解了。批《师说》批《劝学》吧。我想,我会心明眼亮的。如果团里需要,或者有机会,我也跟你一样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的。”
常老师,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以后有空再聊吧。”
我目送老师离开办公室。我为自己和老师交流了思想认识而高兴,也为自己有了辩证思想意识而自豪。
后来,我高中毕业了,分配到16连当农工班长。11月初有一天下班回来,父亲对我说:“来调令了,团里调你到四中当教师。”
事前,我先后见过魏天邦校长、也见过教育科李干事,我都没有同意。主要是我觉得,我是两年制高中毕业生,高中两年,加起来是上了一年学,当了半年体育运动员,参加类足蓝排和田径比赛。上了半年多畜牧专业课程。现在看来,我高中没正儿八经读书,怎能当中学老师?这不是误人子弟嘛?
父亲看着我,笑了。他说:“常老师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你是一个有头脑、求上进的青年’。我原打算利用上级政策,安排你接班,有机会到哈尔滨学医呢。你妈说:你想把机会给你妹妹。这样也好,你有自己的打算,我就不强求你了。干什么工作,你自己定吧。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你自立自强就好。”
我没有多说什么,就等连里通知我。没想到马指导员站在我家门口对我妈说道:“大嫂,告诉你儿子,明天到团里教育科办调令。记住了,别耽误事儿。”
听我妈一说,我心想:去年,我跟常老师说的话这么快就兑现了?是的,大批知青返城了,兵团缺基层领导,缺教师上课,缺技术工人啊。我们随父母转业北大荒的荒二代,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也许这就是让我们赶快顶上去的节奏。实践出真知,斗争长才干。谁也不是天生当领导,天生当教师的。这就是逼上梁山,只好干中学,学中干了。
我从批《师说》开始,理解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深刻含义,认识了《师说》的时代背景和写作目的,学《师说》《劝学》要联系现实,明确其跨越时空得深远意义,汲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当然,我受到了常老师得教育和启发,认识了教师的职责和使命。我想跟着老师学,教书育人先育己,走上三尺讲台,扬起知识的风帆,本着好好求学上进的态度,和学生一起成长起来吧。
于是,我跑到连队办公室,给水利连文书杜鹃打电话,没想到是水利连连长接电话,我把情况一说。连长笑着说:“听明白了,你放心,我转告她。”我又跟他说:“我到四中当老师,路过水利连,我会去看同学们的。”
我把自己当教师的好消息传给了杜鹃,传给了连里的同学们。妈妈正在摆放饭桌子,对我说:“你爸还没回家,你明天就去报到吗?”
“不用送我,我愿当孩子头。明天,我就去团教育科。”
初冬时节,下过几场中小雪,夜色晴朗,地面上泛着银光。望着窗外,我想:四中啊,你在七勒噶山下,咱们明天见吧。
作者简介:冯鲜,生于1958年。随父母转业到黑龙江省密山县金沙农场,是北大荒荒二代,先后在黑龙江省浩良河化肥厂中学和广州高校当教师。退休后应聘广州现代信息工程职业技术学院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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