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血荐轩辕——评于永铎长篇历史小说《旗猎》

翁铭峰 /文

金州地理位置重要，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汉代以来，多次经受战火洗劫，大大小小的战阵无数，可以说，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染过。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有一段惊天动地的战役却是鲜为人知——公元1419年刘荣“望海碢抗倭大捷”，这不得不让人引以为憾。《明史刘荣传》载：倭数寇海上，北抵辽，南讫浙、闽，濒海郡邑多被害。江度形势，请于金线岛西北望海碢筑城堡，设烽堠，严兵以待。十七年六月，堠者言东南海岛中举火。江急引兵赴碢上。倭三十余舟至，泊马雄岛，登岸奔望海碢。江依山设伏，别遣将断其归路，以步卒迎战，佯却。贼入伏中，炮举伏起，自辰至酉，大破贼。贼走樱桃园空堡中，江开西壁纵之走。复分两路夹击，尽覆之，斩首千余级，生擒百三十人。自是，倭大创，不敢复入辽东。诏封广宁伯，禄千二百石，予世券，始更名荣。寻遣还镇。明年四月卒。 荣为将，常为军锋，所向无坚阵。

望海埚

这就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最权威的有关这场战役的史料，也是目前能查到最早记载辽南栽种樱桃的史书。望海碢大捷之后的1537年，明朝廷重修《辽东志》，这本书给我们提供的材料也是如此。

我在青云河两岸两个街道工作期间，发现这片土地上有着如此重要的历史战役，多年留意，努力拂去浩瀚的历史云烟，也梳清了脉络，对“刘荣抗倭”有着更深刻的理解和关注。到文联工作后，得知作家于永铎要写一部“望海碢抗倭”长篇历史小说，这个题材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如果能够完成，我认为对大连，甚至对辽宁的长篇历史小说创作都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责无旁贷地给予支持和关注，我也清楚，对作家来说，也是一次非常辛苦的创作历程。蓝本只有《明史刘荣传》中的一千字，在这一千字的基础上还原那场大战，实属不易，甚至都有可能成为“烂尾楼”。三年后，一本28万字的大书《旗猎》完成了，实在是让人感动和佩服，祝贺他。

刘荣“望海碢抗倭大捷”的历史意义很多人不了解，总以为不过是杀了1000余倭寇而已。这种思想是错误的，在刘荣“望海碢抗倭大捷”之前，明朝饱受倭寇侵扰，而且束手无策，朝廷甚至下令沿海地区民众退后30里，“寸板不得下海”，即便如此，倭患已经成为朝廷仅次于蒙元的心腹大患，倭患不除，国不安宁。因此，“望海碢大捷”作为历史上首次抗倭大捷，其意义不言而喻。

今年11月份，于永铎告诉我，他的长篇历史小说《旗猎》已经完成初稿。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兴奋，急于要一睹为快。在他还没有润色完成的情况下，我读到了《旗猎》的初稿，立即就被小说中的情节吸引住了，于永铎展现出了一个极其丰富的历史舞台，一个有血有肉的刘荣以及将士们呈现出来，读后，我认为这是一次非常严肃也是非常让人尊敬的创作，从某种意义上说，《旗猎》将大连的长篇历史小说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书中给我们详细展现了倭寇之患，“倭患”极其阴毒，被劫掠过的地区即便有人活下来也是生不如死。比如“马雄岛”的盐兵及他们的妻子儿女，被倭寇占据后，盐兵被杀光，女人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样的情景再现，书中比比皆是，让人猝不忍读。倭患几乎与明朝相始终，大明朝灭亡了，倭患还没有解决。明朝前期，倭寇侵扰的主要目标，除了朝鲜半岛沿海地区，就是辽东半岛沿海地区，而辽东半岛南端的金州卫首当其冲。倭寇不断侵扰，当地生灵涂炭，军民惶惶不可终日，明朝国防安全受到了严重威胁。这是书中交代的历史大背景。关键时刻，主人公刘江（冒父名参军）走马上任辽东总兵官。《辽东志》记载，刘江是第三任辽东总兵，辽东乃明朝九边之首，肩负着最艰巨的防守要务，不但要警惕蒙元的侵袭，还要抗击倭患。朝廷给予辽东总兵的权限也是最大，军政民政全归总兵管辖，刘江是一品衔都督，其地位可想而知。说起辽东的重要性，明朝最终毁灭在最后一任辽东总兵吴三桂手里，满清还是通过占据辽东最终推翻了明朝。书中交代了刘江和刘荣的关系，这一章节写得富有传奇色彩，读起来记忆深刻。刘江是刘荣的父亲的名字，由于体弱多病，无法应征入伍，儿子刘荣冒名顶替，替父当兵，活脱脱一个男版花木兰。这也是刘荣一生的心病，古时候这是欺君罔上，是灭门之罪。刘荣一生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读罢，让人唏嘘不已。

明军被倭寇劫了军饷，永乐皇帝大怒，要斩了失职的刘江。书中也交代了故事过程，永乐皇帝饶他不死，赠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这把尚方宝剑作为引线，贯穿全书，设计得非常巧妙。刘江整顿海防，终于在1419年取得了望海碢抗倭大捷， 这是《旗猎》这部书的主线。通读全书发现，作者忠于历史，很多细节都有据可查，这一点非常难得。《旗猎》一书共有三条线索，一条是“马雄岛（辽宁博物馆藏地图，即今城山头半岛）”这一中心舞台，马雄岛一派和谐景象，人们安居乐业，有一天，倭寇偷袭，岛上盐兵奋起反抗，遭到惨无人寰的屠杀。倭寇伪装成盐兵落脚，从此，马雄岛人被倭寇蹂躏，境况悲惨。

第二条线是刘荣的人生线，这部分是以插叙回忆为主，断断续续，将刘荣的成长历程呈现给读者。刘荣家住江苏宿迁，替父从军以后，在燕王朱棣手下，由一个小小的士卒一路因功升迁，成了燕王的肱股之臣，最终以辽东总兵官的身份亲自指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望海碢保卫战”，一战成名，载入史册。

《旗猎》中还有一条日本武士熊本一郎的线索，这条线索写出了日本倭寇的成因。三条线索平行而走，最终，在望海碢大战前并拢，形成故事高潮，有张有弛，读起来节奏感非常明快，作为长篇历史小说，这样的写法是一个亮点。

明前期，由于采取的屯田政策效果较好，辽东经济因而得到迅速恢复和发展。《辽东志》载，金州卫有兵5600员，人口46000员。 因金州卫经济繁荣，倭寇开始袭扰，杀人放火，抢劫财物，无恶不作，辽东与胶东之间的海运因此一度中断，这条海运关乎着辽东的军饷、粮食、被服供给重任，给朝廷带来了极大的安全隐患。因此，永乐皇帝将心腹爱将刘江派往辽东，除了防备蒙元势力，更主要的是解除辽东倭患。

倭寇袭扰劫掠金州，《明史》《明实录》和《倭变事略》诸书明确记载的倭寇犯袭事件，就有1387年、1393年、1394年、1395年等多起。据记载，1411年，倭寇多次侵扰金州卫等地，焚烧民房，劫掠财物，杀掳人民，截断明朝海道。明成祖朱棣即位后，采取了天子戍边的战略，营建北京，明朝的政治中心北移，对辽东的防倭斗争更为重视。明成祖一方面着手与日本建立正常国交，另一方面积极防御倭寇。这是整部书描述的明朝的政治军事格局。

今天修复的刘江雕塑

从刘江镇守辽东开始，他就重视海防建设，令辽东都司金州卫指挥使徐刚于1412年以砖石重筑旅顺北城并以砖筑成旅顺南城。 1415年夏，刘江又令辽东都指挥同知胡俊在沿边地带增筑烟墩城堡，并储备足够五个月用的粮草。 刘江的防卫政策为后来的望海碢抗倭大捷打下了坚实基础。

1418年8月，刘江到金州卫巡视，在金州城东北七十华里处 （今亮甲店附近），看到一个临海山冈，小黑山屹立其背后，大和尚山雄踞其西南，东距登沙河河口仅五公里。登上山冈，沿海诸岛尽收眼底。这个山冈就是望海碢。 刘江见此地地势险要，又听当地的百姓说，倭寇入侵都会经过此地，而且这里早已有都督耿忠所建的土堡，正好可以驻军防御。刘江察看地形后就上书朝廷，请求修筑一座石城，并设置烽火台、瞭望哨。朝廷同意了刘江的意见，于是望海碢成了一座有明军把守、易守难攻、防范倭寇的海防要塞。刘江亲率官兵日夜操练备战，严阵以待。

发生在1419年的“望海碢抗倭大捷”过去整整600年了，这次大捷的重大意义在于一直到甲午战争之前，倭寇再也没有踏上辽东的土地劫掠，刘江一战将倭寇打怕了，无论怎么宣传都不为过。

阅读长篇历史小说《旗猎》，看得出作者创作思想的严谨和细致，书中的明朝社会民俗描述非常到位，服饰、饮食、语言甚至官衔都非常复杂多样，甚至看得出作者对那个时期日本民俗都有着详尽的了解和研究。尤其是对话描写，非常下功夫，“岛主不要听信狂言，奴家却不是！”许氏眉开眼笑，轻轻地碰着岛主的肩头……趁着酒意说道：“奴家听得人说，岛主在城里头养了个唱曲儿的，比你家一枝花还俊俏百褶。”几句话，就把一个女人的形象展现出来，而且，对话中很多词汇有明朝韵味。像这样的语言俯首皆是。另外，文中人物称谓多用字或者号，这也符合明朝习惯。

书中有几个经典的情景读起来让人血脉偾张，曹岛主最终幡然醒悟，用自己的身躯扑向火堆，点燃了向金州卫报警的烽火，这是何等的惨烈，无论他做了什么错事，这一壮举就算是把一切都勾销了，虽然是虚构的，却看着真实可信。还有一个情景非常经典：倭寇攻打望海碢城堡，双方激战到了僵持阶段，倭寇采取了恶毒的心理破坏战术，装神弄鬼吓唬明朝官兵，明朝官兵迷信鬼邪，几近崩溃，眼看着城破在即，刘江挺身而出，他穿上道袍，披头散发，手握尚方宝剑：“急急如律令，各方神圣都来杀鬼呀！”刘江用他的心理战破了敌人的心理战，明军士气大振，最终歼灭了倭寇。刘江的这一形象描写得细腻逼真，具有传奇色彩，让读者过目不忘。刘江扮作真武大帝的形象，也走进了此后兴建的真武庙，北京至今还留有真武庙路的印记。

可能有人疑惑，望海碢抗倭大捷杀伤倭寇不足千人，俘虏几百名，区区战果为何被写入《明史》？这个问题，还应该由刘江因此战功被永乐皇帝封为广宁伯、死后封侯来推理作为答案。由此充分说明了这场大战的重要意义，“明朝苦倭患久矣”。望海碢一战吓破了倭寇的胆子，此后500多年，倭寇没敢再踏上辽东一步，130年后的戚继光（1548年起参与抗倭）、俞大猷的抗倭主战场转为南方各地。

至今，北京依然有一条广宁伯路，那里曾经是广宁伯的府邸。600年来，朝代更迭，这个地名却一直没有变更。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中国人永远铭记抗倭英雄的一个缩影。感谢作家于永铎的辛苦努力，几年来，为了这本书，他不辞辛苦，走遍了“望海碢抗倭大捷”的古战场，多次去北京广宁伯路、内蒙古、江苏等地考察刘荣的事迹，查阅了大量史料，完成了这部30万字的作品。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名句：“我以我血荐轩辕”，刘荣抗倭不就是中华儿女前赴后继誓死保家卫国的壮烈写照吗？我们的民族就是有了这样不屈的脊梁才得以传续。《旗猎》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原载：《海燕》 2019年第00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