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帧吴伯箫题签里蕴含的人物故事
李 皓
日前，我到鲁中莱芜“嬴牟琴书堂”参观时，见到了堂主收藏的两册济南（莱芜）籍我国当代著名散文家、教育家吴伯箫先生的著作，其一为散文集《黑红点》，扉页上有毛笔题签“赠给美珍同志 伯箫 一九四九年九月十一日 长春”字样；其二为吴伯箫译著之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诗集《波罗的海》，扉页上有毛笔题签“仲玉 美珍同志惠存 吴伯箫 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字样。
作为济南市吴伯箫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我知道吴伯箫有新书出版后签赠亲朋好友的习惯，也知道“美珍”是其夫人郭静君的胞妹郭美珍。可这题签中的“仲玉”是何许人也？此人与郭美珍又是什么关系，能并列题签在一本书上？好奇心促使我调动各种关系去查询、求证。
功夫不负有心人，来自方方面面的信息均表明，在吴伯箫的这册题签背后，还有着一段长长的人物故事，故事里蕴含着一对同时代年龄相仿知识女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亲密关系，以及她俩早年时勠力同心为新中国的诞生所作出的积极贡献。
这是上个世纪早期两位主动顺应时代潮流的卓尔不凡“新女性”——
“仲玉”姓“赵”，生于“五四运动”爆发的1919年，其父赵琪时任国民党青岛市市长，“仲玉”乃赵家“二小姐”。赵仲玉自幼勤奋好学，爱画若命。幼时自圣功女子中学接受美术启蒙，后受教于白俄画家毕古列维奇；1939年北平京华美术学院毕业后，曾在留守时期的国立北平艺专、京华美术学院短暂任教；1940年回到青岛后，在江苏路小学教授图画课；还在私立青岛艺专教过课；后又调到青岛文德女子中学（1952年改名青岛第八中学）担任美术教师，直至退休。
1938年，赵仲玉与吕品在青岛组织发起琴岛画会并任会长，致力于推动青岛新兴美术运动；1956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同年主持组建青岛彩画研究会并任会长；1979年后，长期主持青岛民盟美术小组活动，后任青岛市民盟美术研究会首任会长；出版有《赵仲玉油画选》。
一生矢志追求，赵仲玉以其出色的油画和中国画艺术蜚声画坛，成为岛城杰出“女画家”，为社会各界所瞩目。
作为知识女性，赵仲玉早年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姻。其公公为方志、诗文大家瞿宣颖，瞿宣颖是北洋政府时期的旧臣，父亲瞿鸿机则是晚清军机大臣、“清流党”领袖。瞿宣颖自复旦大学毕业后步入仕途，曾任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国史编纂处处长和印铸局局长，还出任过北京大学代理总监督和华北政务委员会秘书厅厅长。
相同的政治际遇，促成了瞿、赵两家在当时的联姻。
赵仲玉的丈夫瞿昭旂，是瞿宣颖的次子，生于1916年旧历10月22日，毕业于辅仁大学历史系。为招纳贤婿，赵仲玉父亲赵琪置办了华山路13号的洋房，作为女儿女婿的婚宅。瞿昭旂一度居于青岛，与赵仲玉婚后不长时间，即因方方面面很难说清的原因而分手，后进京城谋生，选译有毛姆小说《没有被征服的女人》，其间的况味难以言说。
（合影中为赵仲玉，右为郭美珍，左为郭美珍弟媳单兰玉。）
郭（美珍）家与赵（仲玉）家一样，也是当时的“新派家庭”。郭美珍出生于1917年，在家也排行老二，同样是“二小姐”，其父当年在青岛湖北路23号开办有祥泰和汽车行，家境殷实富足，从而使多个子女均获得了受教育的机会。郭美珍1938年在青岛江苏路小学担任数学与体育教员时，与赵仲玉相遇、相识，并日渐加深友谊。后也转入文德女子中学，与赵仲玉成为同事。自此，单身的郭美珍，成为离婚后独居的赵仲玉之“相伴终生”的好友，一直陪伴赵仲玉到2001年去世，终生未婚未育。
2007年，陪伴赵仲玉度过六十多年风风雨雨的郭美珍，曾以91岁高龄的抱病之躯，接受过《青岛画报》记者采访，讲述了赵仲玉不平凡的一生及其二人的不普通的感情。其后不长时间，郭美珍也驾鹤西去。
2020年初，青岛有关方面曾举办过一场“芳华——赵仲玉百年诞辰纪念文献展”，展览中不仅展有赵仲玉和郭美珍的详细事迹，而且还有二人晚年时期与她人的合影照片，其貌虽略显老态，但仍不失知识“新女性”风采。
郭美珍的大姐郭静君，在青岛女子中学读书时，与初来青岛任学校训育主任兼英文教员的吴伯箫相识；1931年暑假，二人在通信中热恋，1936年在济南结婚成家。由是，郭美珍便成了散文大家吴伯箫的“小姨子”。
让人称道的是，赵仲玉与郭美珍相识并相知的早年时期，曾接受中共地下党组织安排，以多种幌子做掩护，业余做过一个时期的“隐蔽战线”的秘密工作，为新中国的成立奉献了聪明才智，做出过积极贡献。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样一件事情——
1947年夏天，解放战争进入了第三个年头，全国形势发展很快，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战略退却，诱敌深入”阶段转而进入“集中优势兵力，重点歼灭敌人”阶段。1948年秋天，根据解放战争的形势发展，中共地下党组织决定让赵仲玉和郭美珍二人做青岛中纺公司经理范澄川的工作，争取让范澄川留下组织反南迁和护厂工作，保护好厂房设备、资产免遭破坏和损失。
中纺公司当时在青岛是举足轻重的大企业。赵仲玉当时住在青岛华山路13号，范澄川住其楼下。赵仲玉和郭美珍白天上课，晚上在家刻蜡板印刷宣传材料。凡是印的宣传品，都送给范澄川一份，由赵仲玉将其投放到范澄川家大门上的信箱里。
为了工作，她俩密切了与范澄川的长子范与中的关系，并通过范与中与范澄川日渐有了深入交谈的机会。经过接触，她俩发现范澄川是一位非常热衷于事业的无党派实业家。1948年初冬，解放战争节节胜利，捷报频传，解放军向青岛逼进。在初步了解了范澄川的政治思想倾向后，赵仲玉和郭美珍便对他展开工作，动员他留下来继续为新中国服务。范澄川听后非常高兴，并果断表示愿意合作。最终，她俩和范澄川一家一道，共同度过了黎明前的那段黑暗，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后来，中共青岛有关方面，还通过有关途径，对二人的积极行为给予过嘉奖。
至于吴伯箫在其译著德国著名诗人海涅的诗集《波罗的海》一书扉页上，并列题签“仲玉 美珍”二人之名一事，从该书扉页上的“1957年出版，吴伯箫签赠于一九五七年六月八日”等文字上看，依我猜测，原因大致如下：1957年是赵仲玉颇为伤心的一年。这一年，老父亲赵琪在北京辞世；自己的知己、当时已转至青岛纺织局担任秘书工作多年的“九三学社”社员郭美珍，因为鸣放被打成了“右派”(后来落实政策予以平反)，并发配至月子口水库劳动。祸不单行，让赵仲玉格外伤心。此种境况下，身为兄长，又知道赵仲玉与郭美珍早已生活在一起的吴伯箫，故意将二人之名题签在同一本书上，或许是对二人不幸处境的一种有心慰藉吧！
（本文作者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理事、济南市吴伯箫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新闻媒体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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