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人系列之五
——铁匠炉的编外人
于 波
由于小时候总是头晕,一年级没上几天就休学了一年。我经常跟着爸爸去他的单位玩,爸爸在机务队烧锅炉,那个房子很大,爸爸这边有一个很大的大锅炉,那边是铁匠炉。我认为打铁的共有三个人,而干活的常常是两个人,有个人不常来,来了也不怎么干活,大家都叫他“两撇胡”。他长得很凶,50多岁的人,头发黝黑,眉毛重,留着两撇胡。他是这些人中,穿得最好的,他穿的是皮鞋,爸爸他们穿的都是解放鞋。最显眼的是他的皮带很宽,有个大铁卡子,皮带总是耷拉下来一节,很少看见他把皮带尾端别在裤腰的袢带里。他常常是早晨就醉醺醺的,每每遇到我,他就身体前倾,拖着不太听使唤的脚向你逼来,眼睛却总是笑眯眯的。我特怕他,每次都躲开他跑掉。爸爸告诉我,“他是逗你玩呢”!
爸爸的工作简单且辛苦。从春天开始,爸爸早晨3点多就得去上班,从机务队到马棚去跳水,马棚有一口大井,井很深,摇上一桶水得把辘轳的绳子缠上两圈多,我看爸爸右手摇辘轳,左手还不停地把提水的绳子往辘轳里边推,不然会掉套。然后,一趟一趟地挑到机务队,锅炉很高,爸爸还得站在凳子上,提起二十五斤的水桶往里加水。那时爸爸已经五十多岁了,每天十几担子水,还要往返一二百米的距离。尤其冬天,爸爸都是带着手电去上班,井口很大,我见过一头牛掉进过井里。周围都是冰非常滑,很危险。要经常的往井口的周围撒炉煤灰,这样增加摩擦,防止滑倒掉井里。冬天挑水必须戴手套,不然,手若是湿的一碰到辘轳上的铁,定会把手粘在铁上,若蛮力挣脱就会撕掉手上的皮。把锅炉加满水,水烧开了,等拖拉机的师傅上班来打水,给拖拉机加水发动车下地耕作。每次当我拎着我家跟《红灯记》里李玉和一样的铝饭盒给爸爸送饭时,多数是爸爸忙乎完了,在那儿看着炉火开始抽烟呢。爸爸吃饭时,我的视线就会跟铁匠炉的魏大爷或邹叔叔,看他们打铁。那时,我感觉打铁太神奇了,那活儿让人羡慕!单就工具都是成排地摆放着,不同号码的剁子、铳子、内卡尺、外卡尺等。最好看的是毛坯料在烘炉里烧得通红通红,看着都想上去咬一口。魏大爷一般是右手拿铁钳子夹住毛料在炉火中转动,左手不停地拉着风箱,呼哒,呼哒的声音时快时慢。炉火烤的魏大爷脸向一侧歪着。我认为魏大爷是大师傅,邹师傅和“两撇胡”是小师傅。因为锻打时,都是魏大爷左手用铁钳子夹住毛料,然后右手拿着小锤往毛料的某个位置点一下,邹师傅就会用大锤轮起来砸向那个点。一般是魏大爷的小锤在毛料位置点一下,再在铁砧子上掂一下,邹叔叔的大锤再砸一下。节律是叮叮当,叮叮当,很有节奏感。大锤打得红星四射,有时飞得很远,这时,魏大爷都会提醒我,站远一点儿,不然落在衣服上就是个洞。“两撇胡”抡大锤的时候很少,就是他抡也抡不了几下,然后气喘吁吁的,邹叔叔都会抢下他手中的大锤。

再有,就是爱看“淬火”,那可是技术活,多数都是魏大爷主操,邹叔叔协助。当经过千锤百炼带着高温的铁质品进入冷水的瞬间,气浪冲天,淬火成钢,凤凰涅槃!后来,看《烈火中永生》,觉得电影的名字起得特别好。
八月节,爸爸带我去连队供销社买月饼。到了供销社,看见“两撇胡”依在柜台边独自喝酒,左手捏着半块炉果,酒提立在柜台上,就地取材,他是用卖酒的一个小号酒提当酒杯呢,柜台玻璃上有一张四方的包装纸,上面还有三块炉果。这种喝酒的样子,我是头一回见到。我二叔也喝酒,但不是这种喝法,哪怕是葱蘸酱也是在家喝。他从包装纸上,拿了一个整块的炉果递过来,然后努努嘴说,“好吃!”我躲在父亲腿后摇头不要。直到爸爸发话,我才接过来。当我们离开供销社时,他手里捏的还是那半块炉果。
记得那年过年前,爸爸领着我去豆腐坊买豆腐,爸爸说,“老张大爷,在哈尔滨时做大豆腐就有名,今年过年咱家多买点儿豆腐。”豆腐坊距离连队有一里地远。爸爸拿着一个水桶,桶里还有一个圆锅盖,我拿着根木棍,虽然,天上飘着雪花,脚下一跐一滑,开心的我蹦蹦跶跶地跟着爸爸,因为,我能帮爸爸抬豆腐了。
一推开豆腐坊的门,热气扑面,豆香味盈鼻,什么都看不见。等我眼睛适应了,咦!“两撇胡”在喝酒。就着白白嫩嫩的大豆腐,看样子已经喝了一会了,脸喝的红扑扑的,边喝边跟张大爷聊着天。看见我们,“老于大哥,来,喝一口暖暖身子!”爸爸很客气地谢绝了。豆腐坊很暖和,大冷天在这儿就着热豆腐喝酒,确实是个好地方。张大爷急忙起身给我们捡大豆腐,水桶里先加水,再把豆腐放里面,这样走到家豆腐也不会变形破损。爸爸还把带来的圆锅盖放在桶里,木盖在水上飘动,挡着雪花和灰尘。回家的路上,我跟爸爸说,“他梳个中分头,留着两撇胡,还不干活,跟电影里的坏蛋一样。”爸爸告诉我,两撇胡姓王,家在哈尔滨,他成分不太好,媳妇跟他离婚了。以前是赶马车的,给连队出过不少力,得了肺气肿,不能干重活。他自己一个人过生活,就住在铁匠炉边上那间小房,没事愿意到铁匠炉来聊天,来了兴致轮几锤。他是个好人!并告诫我,“要叫他叔叔,不能叫人家两撇胡”。我说,“可他总是吓唬我!”爸爸笑着对我说“他没有孩子。其实他是喜欢你!”
爸爸说得对,远道无轻载。我们走一段儿休息一会儿,我回头望去,雪地上留下我们父子的两串脚印,爸爸的话也印在了我的心里,我记住了,“王叔叔是个好人,就是长得像坏蛋”!
2022年4月5日 于深圳市颂德花园


于波,1965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友谊农场哈建。1989年开始发表摄影作品,黑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现为深圳市红岭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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