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之四
我 从 哪 里 来
——说说我出生前夕的家乡时局
心 一
公历1941年即农历辛巳年的一天,一颗鲜活的生命呱呱坠地--我,人生问世的时空坐标定格在了山东清河平原一个名叫小牛家庄的农民家庭。
世有人生终极三问之说,意思是说人在面对重要节点时总会扪心自问好多问题,但是问来问去最终不过三问。其中第二问是“你从哪里来”,即“你从什么样的背景条件下走来”。这里我在逆向思维,所看重的是这三问之最初或最早那次的第二问,即你出生时的社会和家庭背景是什么样,在这儿姑且不说我出生时的家庭背景而只说社会时局。当然,作为刚出生或出生后尚处幼少时期的我,是既不可能如此发问,更不会去追求知道什么社会环境怎么样,但随着后来年龄的增长和听老人们的传说,以及阅历的涉猎和积累,才逐渐略知如下之一二,即便是一二,却也影响着我的一生。
在当时,清河平原又称为齐故土平原,是指小清河下游南部包括齐故都临淄在内及其周围的益都(青州)、淄川、张店、邹平、长山、新城(桓台)、高青等一带地域。“邹平长山二十五,再走十八是新城”,隶属长山县的小牛家庄,就座落在长山和新城之间,距长山十二,离新城六里,村东北不出三里与桓台县的新城地接壤。
在清河平原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勤劳善良的齐民后裔代代传承,当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转动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个重要节点,即1937年7月7日侵华日军发动了卢沟桥事变后,几乎在一夜之间,这片大地上的人民大众被破天荒地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就在这中华民族这最危难时刻,是中国共产党挺身而出担负起了领导全国人民抗日救国重担,随之这片大地也同全国一样,在党的领导下开展起了不屈不挠且旷日持久地的抗日斗争。然而就在这场斗争尚在酝酿初期的1937年底,在这片大地上竟爆出了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这就是与长山中学有着直接关联的黑铁山抗日武装起义。
长山中学位于长山城东南隅,是当时鲁中北地区著名学府,方圆百里的学子都慕名赶到这里求学。七七事变时这所学校的校长名叫马耀南,长山县周村人,毕业于天津北洋大学,不但是位著名学者,而且也是一名深负众望的知名绅士。抗战爆发后他思想进步,因而受到了当时中共山东省委的重视,于是省委就派出一名叫姚仲明的共产党员来到长山中学先组建成党的领导小组,后与马耀南校长共同策划并选择了以黑铁山为基地准备发动武装起义。
黑铁山在当地又称黑山,大抵因山石含铁地下储煤而得名,家乡人常言“过了黑山没有碳”就指这里,在我村看东南不足30公里,是长山、桓台、临淄、益都四县交界地。在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后,马耀南他们于1937年12月26日晚,60余名长山中学师生和当地几十名抗日志士,群情激昂聚集在黑铁山西麓的太平庄小学院内,庄严宣誓武装起义,第二天正式向社会宣告成立了“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五军”。后来,这支队伍经过发展壮大,又正式升编为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三支队,马耀南任司令员。
黑铁山武装起义成功和宣布成立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五军意义非凡,它是当时鲁中北地区开启抗日救国的一声春雷,一面旗帜,不但大长了人民团结一致抗击日军的志气,而且以浩大舆论声势棒击了日本侵略军的嚣张气焰,从而为山东地区抗日斗争深入开展奠定了良好的群众基础。
黑铁山武装起义是我老家长山人的光荣和骄傲,马耀南则是长山人宠爱的天之骄子,在当时,他的抗日事迹在清河平原大地上广为传颂,可谓家喻户晓,且持续流长,时值已过八十年的今天,在我老家仍然流传着那“一马三司令”的故事。可是,正当他领导着这场斗争如火如荼向纵深发展着的时候,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重大悲剧发生了。这就是1939年7月 22日,马耀南在与副司令员杨国夫率部东进临淄行至桓台县牛王庄时,突然遭遇日军袭击。激战半日不决,当马耀南率部转移时不幸中弹牺牲,时年37岁。马司令的不幸阵亡,是山东纵队第三支队和清河平原广大人民群众的重大损失,在当时为了纪念他,三支队决定将“抗战剧团”易名为“耀南剧团”;长山中学一度更名为“耀南中学”;长山县也曾改名为“耀南县”。
黑铁山上红旗迎风招展,鲁中北地区的抗日烽火已经点燃。翻开这片大地的抗日斗争史,页页面面辉煌呈现着波澜壮阔,字字句句记载着黑铁山武装起义后的那些浴血奋战。比如,在宣布起义后的第一个胜仗,就是1938年1月8日夜袭长山城,一举消灭了城内的汉奸维持会。接着是小清河陶塘口伏击战,缴获了日军汽艇一艘,击毙12名,其中旅团长1名、联队长1名、高级翻译1名,从而引起了这一带侵华日军的莫大惊慌。再后来还有,邹平县白云山三官庙一带与日军争夺山头战,打退了鬼子的多次冲锋并击毙击伤了100余人。等等这些战斗,有文字记载的就近百次,都无不彰显着这支部队的英雄气慨和赫赫战功。
马耀南司令员虽然倒下了,但正义无敌,哀兵必胜,这片大地上的优秀子孙前仆后继,抗日救国热情更加高涨了。其中黑铁山起义催生了地方武装层出不穷,尤其1939年1月长山桓台率先成立了长桓独立营,极大地带动起了其它各县也相应成立了县武装大队、独立营等。当时的独立营是中国人民抗击侵华日军的一大创举,他们不但对当地的地形、社情、民意等情况熟悉,而且是在直接保卫着自己的家乡、父母、妻子、儿郎及亲人,所以他们不但能独立存在、各自为战,生命力强,而且作战还特别地勇敢顽强。这样以来,即使在日军占领的所谓敌占区,却也村村都有地下党组织活动,抗日武装力量暗流涌动,很快形成了抗战由国家队和地方队相配合、全民踊跃参与的游击战新格局。
1939年初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侵华日军耗得已失去了其国力支撑,于是推出了“以战养战”的政策,这样就更加频繁地对我进行“扫荡”和“蚕食”,致使这方大地上的广大军民处在极为困难和最为难熬时期。
我村离新城近,受害当然首当其冲,简直到了民不聊生的极限。据老人们说,那时的鬼子兵夜间龟缩在城南的炮楼里不敢妄动,而白日却天天到乡下来不是逮鸡抢粮食,就是抓夫丁给他们修工事,全村的青壮年长年在外东躲西藏不敢回村种地,开始出现了田园荒芜并饿死人现象。我村这样,那其它村庄又何尝不是?这时的社会上群魔乱舞,什么汉奸、走狗、伪君子等纷纷暴露无遗,甚至个别独立营内部出现了叛徒,其臭名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耻辱柱上。据有关资料记载,就在我本命元年的1941年2月4日,临淄独立营营长王观田叛变投敌,将该营30多名干部战士杀害;翌年冬长山独立营营长朱庆云率一个连投靠了日伪军;可见这时的形势有多么的严峻和残酷。
尽管如此,这方热土上的广大军民英勇不屈,没有被困难难住,没有被恐怖吓倒,反而更加斗志昂扬团结如一人,平时积累起来的家仇国恨进一步激发了优秀子孙纷纷参军入伍,使八路军和独立营不但一天比一天壮大,而且还主动地选择战机消灭敌人,当时张店和南定火车站的袭击战、岳家庄伏击战、洪山口激战、邹平刘家井战斗等胜仗,就是长山独立营独自作战的成功杰出战例。
说到独立营和这些战斗,长时期以来我有两件事想说但又因对其发生的时间把握不准而纠结,但想来思去,还是在这儿一吐释怀。
第一件就是我前几年有次回老家祭祖,在公墓中偶然发现了三座立有纪念碑的烈士墓,在每座纪念碑烈士的名字右侧都醒目地显示着“长山独立营”字样。这三位烈士的名字是孔庆明、宫传礼、宫承武,但我对此却迷惑不解,我清楚地记得前者孔庆明是在1948年解放新城时牺牲的,我曾亲眼目睹过他的遗体,而对后两位的牺牲时间以及有关情况却全然不知道了,不但名字是第一次见到,就连他们是谁家或其后人是谁家也不清楚,给我的感觉他们的牺牲时间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现在说起这事,我认为他们的牺牲时间很有可能就在那长桓独立营成立不久,或许就在我出生年月的前后。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二位是在哪一次战斗中牺牲的呢?他们又是在怎样地英勇顽强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又想,即使我判断的时间不准确,那么无论他们是在哪个时期或哪次战斗中牺牲的,但在他们身上必定秉持并发扬着那种独特的誓死保卫家乡和亲人的独立营精神。当然,在这誓死保卫的对象中就涵盖着我的家乡小牛家庄、那一定也有我家亲人,更可能有我。
第二件是我很小时就知道,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位邻家王姓大哥自小就没有父亲,只身跟着母亲度日,因为他的父亲也是烈士,但其是在什么时间牺牲的我也同样不知道。后来我想,这位父亲也许同上述三位一样都是独立营成员,只是我没发现他的纪念碑,也或许他隶属于八路军,纪念碑在别处。这就包括他在内仅我所知道的,我村至少有四名亲人牺牲在了抗日战场上。然而更使我敬重的是,这位比我仅大不过十来岁的王大哥,对自己的身世一定有着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应该怎么办,所以他后来果不其然,不但不忘父志,而且不负众望,在他很年轻时就当上了我村的党支部书记,并一心一意偎着上级党领导,挽着家乡父老众乡亲,在建设家乡的康庄大道上被连选连任一干就是几十年,待他年老退休隔了几年后,他的儿子又被选任为支部书记。如今,他们这一家三代红色血脉赓续不断,仍然被全村人称道着。
“八路军来独立营,谁参军来谁光荣;骑着马,披着红,你说光荣不光荣┅┅”当时,在这片血与火交织并神圣又悲壮的大地上,人们无处不在一遍又一遍传唱着这首连妇孺也会唱的歌。没错,我有幸作为家乡的一名后来人,这是我最早听到且能跟着大人唱上两句的歌。
抗日战争的前景究竟如何?清河平原上的劳苦大众还能重见天日吗?人们在迷惘、绝望中企盼┅┅从1938年底延续到1944年初的抗日相持阶段,是这方人民朝不虑夕生命难保的至暗时刻,更是咬紧牙关坚韧奋争的庄重时刻。我--这颗脆弱而微薄的农家子弟生命,就是从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危难当口走来。这,是生不择时?还是命运的安排?
话说到这儿,因深受当下武汉决战新冠疫情那些来自全国各地“逆行者”之举动的影响和启迪,再次品味这“人生终极三问”,感悟其实质就是做人之道之浓缩,但似乎又觉得仅这三问并不彻底或完美,应该再加上一问“做什么”,使之成为“人生终极四问”。
四问中第一问“我是谁”,即生命诚然可贵,但须正确估价自己,要有自知之明;第二问“我从哪里来”则承前启后,它或大或小、或多或少在直接影响支使着甚至有时会决定着第三问“到哪里去”和第四问“做什么”。由此可见,正确认识、把握和慎重对待这第二问则是多么的重要。然而,当一个人的生命健全开启之后,这第三、四问既是一种使命担当,更是一场人生博弈的决择或挑战,恐怕是,到人人都向往去的地方去做人人都喜欢的事,那才是最最为可贵的。不过,那是个既漫长又充满变数且不可预测的复杂过程。那么,站在八十年后的今天回望当时那个“至暗时刻”,我的心情依然不能平静,故也戏问这颗呱呱落地的微薄生命,既然从那么一个时刻走来,你将怎样地历经或回答这人生终极之问呢?
(写于2020—10—10)
作者简介:
宫承亨,笔名心一,山东邹平市人,大专文化,高级政工师,现潍坊退休干部,平时爱好业余习作,酷爱诗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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