奓山碑记
宜 穆
辛丑初冬,随诗词学会寨里镇甘泉村采风,慕名登“扎山”。
自“厚德”廊桥路口,沿生产路蜿蜒而上,木石庙宇、新老碑群,错落布于山间。经仔细辨识,康熙、乾隆年间所立碑碣有三,字迹漫漶,难以确认,唯乾隆二碑碑额,一为双龙戏珠,一为祥云图样,底部竖嵌“皇清”二字,浑朴大气,卓然古风。
庙群到底何年始建?从现存的碑记中,已经找不到答案。惟康熙碑刻,依稀可辩“重修”二字。庙宇一般六十年重修一次,据此推测,始建应在明代或清初。查1988年《淄川区志》,周围南峪、槲坡、甘泉等村多立于明代,亦可旁证。
庙群入口处,立着一组青石碑刻,共四通,首通内容如下:
“青郡之右,多名山伟岭,而益邑西陲、般阳东界,其雄秀独出,自乾地视之,无有出乎其右者,要莫如扎山称最。其上旧有玉皇宫、三元阁以及碧霞、观音群庙,上倚层崖,下临深谷,兼有二洞错处其间,亦吾村十余里外一奇观也。迄今庙貌残缺,神像颓夷,不惟仁人君子见之触目心伤,即牧竖樵儿亦至峰嗟叹,亟宜修整,莫此为甚。无如村稀人寡,工浩费繁,虽有里党老成举意复新,终属未就。迨嘉庆廿有二年春,岁和人熙,嘉仑道士与孙连等谋及与余,余亦以为此巨工也,碌碌如余,何敢辄任?遂邀族叔万良以勷厥事。族叔素乐为善,督工率众,昼夜弗离,几寝食而俱废。又幸有冯继元、孙江等,化材募粟,同心协力,亦跋涉忘艰焉。孰意聚散作辍,历数年间,鸠工庀材,而庙貌神像始得适如其初。夫人每乐于观成,难于图始,有善人谭璇重修,而后迄今六十余载,乃得修整复新,虽山灵神威福德之所致,而亦善人君子慷慨施材之力也。爰勒贞珉,使后人□相衍于无穷矣。如命名创始,有前记在兹,姑记实事云尔。道光四年岁次甲申十月谷旦,领袖善人 白天佑 白天佐 白万良 撰并书。”

拓片局部
碑文大体是这意思:青州以西,名山连绵。而益都之西、般阳以东,扎山最为雄壮秀美。山上原有玉皇宫、三元阁和碧霞元君、观音庙等道教建筑,还有两个洞穴错落其间,也是方圆十几里的一大奇观。因风雨剥蚀,有的顶塌墙坏,有的神像倾倒,无论仁人君子还是山野小民,见了都觉伤心可惜。附近村人几次想修,都因为人少费多没有修成。1817年春,太平无事,道士嘉仑和孙连等又与白天佐白天佑商量此事。于是,善人白万良帮着出谋划策,冯继元、孙江等筹备材料,准备饭食,一班人夜以继日,齐心协力,断断续续用了几年功夫,终于竣工。大多数人都愿意坐享其成,难得有人谋划安排。庙群自徐家庄善人谭璇主持重修,六十多年后才又整修一新,虽然源于山神福德,也得益于善男信女们乐善好施之力。于是刻石立碑,以使后人延续久远。其他命名创始等事,前人有碑为记,这里仅仅记录重修之事。
通过碑文可以看出,这次重修,从1817年春开始到1824年10月告竣,用了七八年时间。文中提到的谭璇,生卒年不详,《清﹒宣统淄川县志》中有记:“谭璇,徐家庄人。性长厚,富于财,与寨里成可观友善。成与村口设小肆。一夜梦谭来话别,问何往。曰:“将往邹家庄陈家去。”成默念,邹家庄近在咫尺,何用话别?方惝恍间,忽闻叩门声,惊醒启门,则邹家庄陈某,来买黄酒、红糖者也。问之,则生子矣。天明,遇徐家庄人,则谭亦于是夜病故。陈自得子后,诸事顺利,不数年,财雄一乡。”这,便是寨里一带广为流传的谭璇托生陈桾故事。这位陈桾,日后克勤克俭,富甲一方,创建了省内闻名的翼经书院,成为黌阳大地的传奇人物(详见陈启照著《一代乡贤陈桾》)。据此推断,两通规整雄丽的乾隆碑刻,应是谭璇主持重修时所立。这位谭大善人,或许也是当时重修的主要斥资者。
最可称道的是,这通道光碑文,以行书笔意写楷,结体方正谨严,运笔舒缓圆畅,表现出颇深的书法造诣。而在落款之中,传说中的蓼坞村“白天佐白天佑”兄弟,并未标明是其中何人书丹,显见,在当时,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是读书人的标配,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正如启功先生所言,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跟吃饭穿衣一样平常。
不远处的另一方石碑,碑文点画劲挺,笔力险峻,呈欧楷风格。内容如下:“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淄之东,益之西,两邑之界有札山焉。旧有玉皇宫、三元殿、碧霞元君、观音大士、三皇圣姑、炉神姑、石大夫、张师夫、灵官诸庙,前道光四年继于光绪十一年踵其事而重修之。非借以观美矣,所以妥神灵,崇祀典,肃人心,而厚风俗,甚盛典也。顾以世远年湮,风霜几易,颓垣败堪,满目萧然,此非异人任矣。适槲坡陈立诚、张怀恕,甘泉孙希泽,南峪孙克斋,赵家岭孙希儒四庄首事等集议其事,登高一呼,众山皆应。圮者修,缺者补,庀材鸠工,不数月而告竣。事蕆嘱余为文,余以笔砚久涸,何以文为,然其事则可笔而述也。时事之不可常恃也,物理之不能常胜也,忽而起,忽而伏,忽而显,忽而晦,忽而倒,忽而推,谁为为之,孰令致之?其所以迁移而默然者,盖有在矣。孔子曰,祭神如神在,吾乌知神之果在庙中,吾又乌知神之果在札山庙中?神之在与不在,吾不得而知。而神之所以为神,固凡为人者所不可而亵也。札山之有是神而山以名矣,踵事增修岂为观美哉?将所谓妥神灵,崇祀典,肃人心,而厚风俗者,胥于是乎?在则是功之所系,岂浅鲜乎?是为记。炒米举人刘□成撰,槲坡庄 张怀恕 书丹。中华民国十二年岁次十□月 谷旦”。

拓片局部
大凡重修碑记,不过确述其地其人其事。这通碑也不例外。与道光碑不同的,一是作者发了些感慨,感叹世事无常,多有人力不能左右者,然而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默默地发挥着作用。二是多了些哲思,到底是什么左右着世间的一切?在不在庙里?在不在札山庙里?然而,无论在与不在,神灵都是不可亵渎的,正如圣人所言:祭神如神在。由此,作者进一步升华了重修庙宇的意义,不是为了让大家来观赏美景,而是“妥神灵,崇祀典,肃人心,厚风俗。”之所以踵事增华,有着如此深远的意义。三是撰文与书丹者分别具名,撰文者“炒米举人刘□成”。能考上举人,那自然是饱读圣贤书的,从这通碑的内容,也可以看出作者人生维度之高深,但他为什么不一并书写而是槲坡村张怀恕书丹呢?乾嘉学派认为,作学问的次序,是“义理、考据、辞章、点画”,“点画者,末技也。”大概堂堂举人,是不屑于为此琐屑小事的,那么,就让刀笔小吏或者乡间秀才再或者随便找个会写字的代笔吧。然而就是这么一写,百年之后,也惊艳了我们这些书法爱好者。
“时事之不可常恃也,物理之不能常胜也,忽而起,忽而伏,忽而显,忽而晦,忽而倒,忽而推。”如今,刘举人的家——炒米村,已由益都县仁智乡归属张店区湖田镇。甘泉、蓼坞、葫芦台诸村,先人因发源于札山的蓼花河之利聚居,蓼花河随地势向东流入淄河。古时行政区划以分水岭为界,淄河流域大都属于益都。解放后,区划变革,淄河以西划归淄川。“谁为为之,孰令致之?”一切变迁,大概是源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吧。然而,不知刘举人是否深究,他笔下的“札山”,道光碑写作“扎山”,现如今在山下南峪村某个建筑的台阶上,还垒着些被人砸断的残碑,上面的字样是“奓山”。究竟哪一个才是对的呢?或者说,才是古人命名的本意呢?

光绪益都县图志附郭乡地图局部
查益都县志和淄川县志,对此山均无介绍,大概是因为地处县治边境,荒郊野岭,往来不便,少有文人墨客涉足,也就无从稽考。那么,我们来从义理方面分析。
扎,据《康熙字典》,音札,拔也。札,《说文解字》:牒也,《释名》曰:札,栉也,编之如栉齿相比也。奓,据《康熙字典》,音咤,张也,开也。再看地理情况。此山海拔607米,坊间有俗语“黌山高,黌山高,到不了扎山半山腰”,可见,在寨里一带群山中,它是最高峰。站在山顶,青州、临朐、淄川等境一览无余。正所谓“一山张两邑,四望水云间。”那么,您说是扎呢是札呢还是奓呢?三个字,总有一个是对的,就像流传至今的四百多个《道德经》版本,只有一个是对的,其他的为什么流传?肯定就是懂的人不抄,抄的人不懂,写错了或者故意篡改。
《中庸》有句: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如今,深居庙堂之上的专家教授们埋首故纸,身处江湖之远的贩夫走卒们狗苟蝇营,有几个人去辩证地学习,审慎地思考、请教、甄别,勤而行之?刘举人说:“其所以迁移而默然者,盖有在矣。”时过境迁,好多喧嚷热闹的东西都不在了,但有的默默无语,却永远都在。
让我们以虔诚的心态、科学的精神去守护古人留下的文字,探究深藏的义理吧,这是文脉所系、国运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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