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第804期
诗经故里文化传媒总第188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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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
铁裕，云南人。笔名:一荒玄，系《散文悦读》专栏作者，《作家前线》、《世界作家》、《霖阅诗刊》等多个平台的特邀作家。96年开始散文创作，先后在《柳江文学》、《华商时报》、《合肥日报》、《中央文献出版社》、《清远日报》、《边疆文学》、《昭通作家》、《昭通文学》、《昭通日报》、《鹤壁文艺》、《文苑》、《乌蒙山》、《中国青年报》、《作家驿站》、《作家前线》、《世界作家》、《世界作家园林》《网易》、《凤凰新闻》、《首都文学》、《作家》、《江西作家文坛》、《湖南写作》、《当代作家联盟》、《中国人民诗刊》及各文学公众号发过诗、文二千余篇、首。
中华诗经阁编委
外公的地契
铁裕
外公自小就不太爱劳动，但却喜欢看书;不喜欢交友，但却喜欢帮人;不喜欢说话，但却又会骂人。
因此，外公是一个有争议的人。
他为人耿直，却脾气暴躁；
他心地善良，却又常常出口骂人；
他虽然读过私塾，却从不教书育人；
他在解放前当过伪保长，但没有剥削过人；
他当过阿訇，但却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他虽然是一个农民，却又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农活。
外公的一生，有苦有乐，有优有劣；
外公的生活，有欢有愁，有喜有忧；
外公的性格，有怨有气，有恨有仇；
外公的人生，有情有意，有离有合。
外公落气那天，二舅将噩耗通知了各地的三亲六戚。于是，中营的、八仙的、后冲子的、撒家院子的、鲁甸的，以及他曾在威宁哈拉河坐寺时，认识的亲戚、朋友陆续赶来了。
当所有的亲亲戚戚们都来到他的病床前时，外公吃力地说:“我已经80多岁了，是熟透的果子，秋后的黄叶，快要归根了。人非圣贤，熟能无过？我做了些好事，也得罪了一些人，骂过一些人，不知死了后会进天堂，还是下地狱”？
姨孃一听，忙着说:“大，您做的好事比作的孽多，您行的善比作的恶多，您行的好比骂的人多，您念的经比打过的人多。您在世间的一切，天仙记着呢。我们会为您祈求安拉让您进天堂”。
另一个老者也对外公说:“老伙计，您就不要多想了，您呀，虽然生前曾经抓过一个壮丁，不是被您的老伴放了吗；您虽然拿过枪，可您没有打死过一个人，瞄准过任何人；您虽然有田地百余亩，但没有谁说您剥削过他；您虽然骂过一些人，可没有哪个被您骂死气死，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您怕什么呀？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更何况您已八十多岁了，您就放心去吧”！
外公听了，叹口气说:“唉，有句话说，‘挣下田地子孙享，干下罪孽自当成’。我辛苦一生，劳累一世，没有挣下多少钱让子孙享受；我做的一些事，虽然说不上罪孽，但有好多事情，还是让他们跟看受累，惭愧呀！在我的床下边，有一个布包，你们帮我找出来，让我看看”。
大鼻听了，弯着腰在那张又破又黑的床下寻找着，黑乎乎的，啥也看不到。二舅点燃了油灯，小心翼翼的搜索着，终于在一块石头下找到了那个布包。大舅拿起来一看，脏兮兮的，部分已经腐烂和被老鼠啃破。他把布包打开，里面除了有一层生锈的铁皮外，还有两层牛皮纸包着。等将牛皮纸打开一看，才见有几张发黄而粗糙的草纸折着。大舅将那破损而又皱巴巴的草纸打开，才知道是几张地契，上面明确的记载着外公承租某家某家的土地多少亩，购买某家某家的土地又是多少亩。大舅不解地问:“大，您留着这干啥？都解放几十年了，您要这干什么啊”？外公听了后，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那干瘦、苍老的脸，痛苦而伤感的脸抽动了几下，只是摇了摇头，一副茫然而又无奈的样子。那意思也许是说:一切都完了。
外公年轻时，因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村里的人推荐，当了两年的伪保长。至于做过多少坏事？我没有听说过，只是听外婆说过，外公喜欢骂人，而且善于骂很会骂，常常将人骂得无地自容，甚至骂得狗血淋头。外公抓过一名壮，被外婆悄悄的放了。
为此，外公跟外婆吵了一大架，几十年不说话。但外公为人正直，这是村里人公认的。可外公脾气暴躁、动辄就骂人，因此有许多村落里的人暗地里恨死了他。
解放那年，外公主动将多余的地退了，多余的财产交了，甚至连他辛辛苦苦栽了的百余棵梨树也入社了。工作组的人说外公挺老实的，外公也就免去了挨打受批之苦。
可没多久，被他骂过的人到公社告了他的黑状。有一天，工作组的人和几个民兵忽然冲进屋里，气汹汹的指着外公的鼻子说:“快把你家隐藏着的封资修等东西全部交出来”。外公听了，就说:“好好好，你们等着”。
说着，他就跑到房间里，扒开稻草，将藏了几十年的四箱古书抬了出来，放在工作组面前。工作组说:“就是这些？你太不老实了”。外公想了一会儿，连忙说:“还有，还有”。外公说着，就提起锄头在墙角挖了起来。不一会儿，挖出一个大砂罐。他双手抱着小心翼翼的递给工作组说:“这里有30块银元，两锭白银，交给国家，建设社会主义”。
还没等工作组开口，外公又挖了起来，最后挖出一把马刀、一根马鞭，交给工作组说:“这是我隐藏的东西，我全交完了”。工作组哪里肯相信，又掘地三尺，再也没有找到啥东西，才悻悻的走了。
外公为了躲避被批斗的厄运，在一个无月的夜里，悄悄地跑到贵州省威宁县一个叫哈拉河的山村坐寺去了。
风声小了的时候，外公也陆续回到中营。由于没有经济来源，偶尔也种一点地。但大多时候是偷偷的做着小本生意。精明的外公靠卖经书、牛皮、羊皮等，赚点小钱，过着暂时宁静的生活。
我在旁边看着快要落气的外公，想着昔日的沧桑岁月。这时，外公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沉思。只见他转动着那双枯潭似的眼睛，滴落几行浑浊的眼泪。他断断续续的说:“把那几张地契烧掉，时代变啦，都社会主义了，留着没有用了”。
外公说完，他伸出两只干枯的没有一点血气的手，缓缓地将地契又一次展开，重新看了几眼。那历经沧桑的老脸如变形的枯木一样，僵硬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看完后，外公悄然闭上了那双深陷如空洞的眼睛。
我想不通的是，外公干嘛要留着几张无用的地契？而且屡经搜家居然没有搜寻到。他藏到哪儿了去了？大概是几经周折后，外公觉得运动结束了，才从某个更隐秘的地方转藏到床下的吧？
遵照外公的嘱咐，我们来到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房屋背后，在一块空地里点火烧了地契。那燃烧着的火陷，闪闪烁烁的，一会儿红，一会儿绿。而那被烧焦了的地契，曲卷着，翻滚着，仿佛有什么冤屈似的。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纸灰卷走了。
地里一片寂静，我遥望着对面的坟山想:如果真有来世，那几张地契还会再转到外公的手里吗？他又会怎样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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