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是个大帅哥,《世说新语》里说他身高一米八多,站在人群里就像灌木丛中的孤松,举手投足间,如松下之风,高而徐引!就算是喝醉了,也像一座玉山一样摇摇欲崩。解释成语“玉树临风”,用俩字就够了:嵇康!
嵇康从小博览群书、无师自通,长大后尤其喜欢老庄思想。他的业余活动也很丰富,精通于弹琴、打铁、炼丹等,分别属于艺术、金属材料及精细化工范畴,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跨学科人才。
长得帅、有才华、人品又好,这样的未婚杰出青年一定很抢手啊!于是,嵇康被曹魏皇室相中了,娶了曹操的曾孙女长乐亭主,当时的魏帝曹芳算是嵇康的叔伯舅子。小舅子权力大,随手给了嵇康一个官职:中散大夫,正五品,妥妥的厅级干部。
此时的嵇康爱情事业双丰收,正是人生的高光时刻。然而暴风骤雨很快就来了,婚后第三年,司马懿发动兵变,杀了辅政大将军曹爽,曹魏政权从此落入司马氏之手。从曹丕篡汉称帝,至此不过二十九年,风水转的相当快!
嵇康是曹魏皇室姻亲,立场总是要有的。天下大变,老丈人家的天下被司马氏夺了,总不能继续给仇人当官吧?于是,嵇康辞职不干了,带着老婆孩子搬到郊区山中的竹林别墅,做起了自由职业者。司马氏屡次征召,嵇康都没有再出仕,后世一些不得志的文人,总以嵇康自况,标榜风骨,其实完全两码事。嵇康又不缺钱,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关键是去给老丈人家的仇人打工,家里夫人还不得给他挠破脸啊!至于这些文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口口声声说不稀罕做官,真要有个大老爷请他做个编外秘书什么的,立马答应!没办法,家里等米下锅,“茴香”的“茴”有四种写法!
魏晋时期,流行品评人物,一个人要出名,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最有名的人表扬自己几句,这就像今天一个籍籍无名者想出书,要是能让某著名作家给写个书评,立马不一样了。大书法家钟繇的儿子钟会是个中等生,学习成绩还可以,谈不上冒尖,但是上进心很强。嵇康的名声大,钟会就拿着新写的《四本论》去找嵇康打评语,惴惴不安,要见偶像了,心里扑腾扑腾的。到了嵇康家门口,也不敢进,就把这篇文章隔着墙头扔了进去。不知道嵇康看了没有,反正是没有回音。后来钟会成了司马昭的宠臣,觉得要把面子找回来,就划拉了一众人马,驾着豪华马车,浩浩荡荡地找嵇康显摆去了。
嵇康正在光着膀子打铁,向秀在拉风箱。钟会本来是去找面子的,结果一众人马到了以后,嵇康根本不理他,叮叮当当的专心打铁,既没有问钟会的马车多少钱,也没有问钟会的官有多大,钟会这面子一下子掉在地上了,一群人傻站着,尴尬的气氛萦绕在钟会的心头!
直到再也受不了了,钟会决定离去,这时嵇康才冷冷的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眼皮都没抬。
钟会回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后世有人将此段对话奉为魏晋名士彼此心照不宣的友谊,羡慕得不得了。这哪跟哪啊?就是嵇康不愿意搭理钟会而已嘛!钟会可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本来就自卑,这次又丢了面子,于是恼羞成恨,心生杀意!
再说说这个打铁,有人说了,嵇康宁肯穷到打铁也不肯出来做官,多么高洁的品质啊!快拉倒吧!自从西汉盐铁会议后,煮盐和冶铁这两个发财的买卖就被收归国有了,那时候盐和铁都是稀缺战略资源,宝贝得很,就跟今天的石油一样!老百姓要是敢染指,剁了手指头!还有头!曹操时代,又重新立法,盐铁国营,但是允许极少数人从事铁制品的加工,到嵇康的时代,仍然如此。普通人能有权力打铁?开玩笑了!这是大买卖好不好?
嵇康有才又有财,性子又傲,交友格调相当高,一般人根本看不上。后来结识了山涛和阮籍,三个人互相视为知己,于是就把嵇康别墅旁边的竹林当成了露天私人会馆,相伴喝酒弹琴、吟诗作对、以及做化学实验。再后来,山涛推荐了老乡向秀,阮籍带来了侄子阮咸,大酒鬼刘伶也闻着酒味来了,不招人喜欢的王戎想以“我的朋友嵇康”作为自己吹牛的资本,也硬挤了进来。这就是著名的“竹林七贤”。
山涛后来官居尚书吏部郎,相当于中组部副部长。他觉得嵇康比自己优秀,就举荐嵇康替代自己,被嵇康拒绝了,司马家的官不能当。后来嵇康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就公开与山涛绝交,写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其实本意是保护山涛,使他免受自己的牵连。这才是朋友间的真默契。
嵇康还有一个朋友是吕安,这个人命不好,摊上了一个不着调的哥哥吕巽。吕安妻子貌美,他哥哥吕巽色高人胆大,把自己兄弟媳妇灌醉奸污了。这哪是人干的事啊?吕安要打官司,但毕竟是家丑,嵇康多管闲事,做了和事佬,让吕巽下跪认罪,想着就这么算了。可是这事还没完!
吕巽心中有鬼,又或者是想彻底把兄弟媳妇霸占了,就诬告吕安对母亲大不孝。魏晋时代是以“孝”治天下,不孝是重罪。为什么不提“忠”呢?因为曹家篡了刘家的权,司马家篡了曹家的权,都要脸,都不提“忠”这回事!于是,吕安被发配辽东。
嵇康于是跟吕巽绝交。而吕安认为正是因为嵇康从中调停才没有告发吕巽,导致现在被反咬一口,因此怨恨嵇康,在发配途中给嵇康写了一封绝交信。信中痛斥朝政昏聩,期待有明主荡平天下。
这封信被官家截获,成了嵇康、吕安谋反的罪证。
本来这事到不了杀头的地步,但是案子却落到了钟会的手里,钟会嫉妒了嵇康半辈子,这下可抓住机会了。司马昭还是爱才的,本想吓唬吓唬嵇康,挫挫他的傲气就算了,可是钟会说:“天下的学子都崇拜嵇康,嵇康又是曹家的女婿,不肯跟司马家合作,如果不杀嵇康,天下的学子们就会有样学样,那司马家的天下就坐不稳了!”这大帽子一下子扣到顶了。为了让司马昭下定决心,钟会还搬出了孔子任鲁国司寇时诛杀异见者少正卯的案例。于是,嵇康死定了!
嵇康杀头的判决一下,京城大为骚动,三千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赦免嵇康,并以之为师。这本来是一番好意,却一下子触动了司马昭的神经:好家伙,嵇康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这还了得?钟会说得对!嵇康不能不杀!
嵇康临刑索琴,弹了一首广陵散。感叹道:“我还没来得及把这首曲子传于他人,从此世间再无广陵散了!”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泰玄。呜呼,人间再无嵇中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