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编者注:①唐孝璋是山径文学社最年长的社员,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他潜心20多年,写成长篇历史小说《人生梦》(上中下三部),从辛亥革命一直写到当前。现在,他年老手颤,但书法自成一体,还为自己的小说自绘插图--世上有一种老年颤抖叫“花样书画”。②塘田战时讲学院:位于湖南武冈州塘田市(今属湖南邵阳县),原为抗日战争时期国共联合创办的一所军政大学(创办于1938年6月),被誉为“南方抗大”。唐孝璋的父亲曾入院学习训练。
寻觅父亲在塘田战时讲学院的足迹
唐孝璋
端午时分,为寻觅先人足迹,我们驱车三百余里,从城步苗乡来到南方抗大--湖南省邵阳县塘田战时讲学院。
我们父子几十年的追梦,今天终于称心梦圆。目睹这恢弘院落,耳闻这由衷颂词(指院歌),是真,非梦,非梦,是真?
我以无比崇敬的心情,徜徉这古朴典雅的庭院,殷殷切切,寻寻觅觅,力图再现当年情状,切望弄清家父行踪:
阿爸,你在哪儿听讲?
阿爸,你在哪儿安眠?
迷茫设问,反复推敲,潛心领悟,茅塞顿开。啊,是这儿,是这个最大的厅堂,展至檐下,才能容纳百名学子,因为呂院长任教的历史是补习班、研究班的公共课。
诚如阿爸所言,他当年听了一堂毕生难忘的课,题为《中国的版图》。呂院长首先以其高超的作图技巧在黑板上画好当年的中国地图,厅堂之内,一片啧啧之声,无不叹为观止。吕院长凭着感人的讲述,从当年引申到盛唐,于是边画边讲:“同学们注意啦,我国盛唐的疆界,南起越南的骧州,經老挝的万象、尼泊尔、阿富汗、波斯、苏联的咸海、巴尔喀什湖、安加拉河、勒拿河的上游冲至与太平洋北固的鄂霍次克海相接,东边接下来直到朝鲜的平壤,可见我们的祖先给我们创了这么一个大家业,的确来之不易。试问薛仁贵征东,为了这一小块地盘,流了多少血汗?更何况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几人还!”接着环视红粉笔画出的版图,“我们的祖先为了开疆扩域,多少黎民血染沙场,多少英雄为之捐躯!”讲述嘎然而止。引发出同学们一段较长时间抒发民族自豪感的议论。
接下来吕院长换了兰色粉笔还是边讲边画,语调低沉,声情並茂:“同学们,当今之世,令人揪心,东三省沦为日寇的铁蹄之下,华北六省又已百孔千疮,大好神州,狼烟四起,文明古国,倍受欺凌,华夏遍唱流亡曲,难民乞讨应时来。同学们,你们即将成为抗日的军政干部,你们同仇敌忾,你们壮志凌云,该怎么办?”
呂院长的话音刚落,一片誓雪国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还我河山的口号迎来了下课的钟声。
伫立厅堂良久,呼号依稀绕梁,我的心潮,腾了…
确系非凡讲授,尽展学者儒风:鸿儒姿态溢于言表,专家功底露于笔端,一代宗师,名不虛传!常言说:“名师出高徒,强将无弱兵。”受业于史学家吕振羽、文学家张天翼门下来自湖南城步西岩西冲大山脚下的五位学子--陈士善、萧宝南、萧盛财、萧强欤和家父唐卓立--虽非高徒悍勇,亦非等闲之辈,更何况五人之中就有三人加入了中共。①
家父所言,他的入党介绍人刘逊夫,新化渣渡人,当年为塘田战时讲学院图書管理员,见阿爸借阅了毛主席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便有意启发培养。根据组织安排,两人同教一所夜校,不惧料峭春寒,自然风雨无阻,同出同归,如影随形,亲如手足,关爱有加,革命情谊深厚,相处无所不谈。
經考验审核,刘逊夫提交党支部通过,报请上级批准,举行了个别入党仪式,发展家父为中国共产党员。
我徘徊于校园之中,悉心观察、审度再三,确定了图書室的方位和刘逊夫的居所,于痴迷之际,隐约看到了他俩八十二年前的身影,是那么雄姿英发,是那么健壮年轻;好像听到了他俩八十二年前的交谈,是那么亲密爽朗,是那么和乐随缘。啊!我似乎见到了一轮皓月之下,铺满无垠金黄色油菜花的田垅之旁,刘逊夫和家父肃立沙滩之上,面对用小石在沙地上划的党旗图案,同时举起握拳的右手庄严宣誓。
(刘逊夫是家父唐卓立的入党介绍人)②
其时已过中午,熙熙攘攘的参观人群,听完了讲解,依然流连交谈。有诚心叩问者,我便出示《城步党史》。叩问者竖指称赞:“不简單,地下党员的后代,令人羡慕的革命家庭。”
我的心田,醉了……
谢过之后,我又力尽所能,惴度阿爸与呂院长的几次接触,那是薛岳取代了张治中的湖南省主席位置之后,下令强行解散塘田战时讲学院,碍于时政急转直下,经请示湖南省委同意,学院打算撤退至重庆创办石火出版社,寓石在火不灭之意。
吕院长是位知人惜才的领导,他深知家父有一肚子墨水,是研究班之皎皎者,为了日后创办文艺刋物的需要,他特约阿爸至房中,说是他与张天翼老师商议提名,並经组织研究决定:同意阿爸随行赴重庆,但要自备旅资一百元光洋。阿爸欣喜异常,立刻写信回家,谁料祖父托人不才,计日起程,迷误途中,找不到塘田战时讲学院,最后抱银而归。
离别前夕,家父来到呂院长家中,禀告自备旅资尚未寄来,却又迫切希望一同前往。呂院长十分同情,只因学院初创,毫无分文积余,实属爱莫能助,于是婉言说:“卓立同志,同志不需同行,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暂时分别,总有重逢的一天。”接着拿出一个小记事本,当即疾書“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作为临别赠言送给我的父亲。
阿爸回家之后,为了那一百块光洋没及时送到,致使他不能和呂院长同行,和我祖父闹翻了,祖父骂他是“败家子”、“报应货”。
家父出师于呂院长门下,是个有志向的人。
一九八二年末,我接他在湖南城步二中过年,父子二人守岁至深夜,见客厅空旷落寞,我提议阿爸書上联,我续下联,即席谴辞,書联如下:
追忆南方抗大唤醒民众奋勇救亡虽多次遇险壮志犹在
回眸湖南师院沐浴时风苦练本领纵两度离岗国恩不忘
那时,家父已屆风烛残年,尚有如此抱负,可见不忘初心。
此情此境,我的全部感知,甜了……
当前我们进行党史学习,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單位的塘田战时讲学院,将昭炳千秋万代,为后人景仰,在展示党的伟大业绩同时,也彰扬了以呂振羽为首的全院师生员工近三百人的作为,因为通过他们的艰苦奋斗,赢得了南方抗大的殊荣。
阿爸身为塘田战时讲学院研究班的学生、湖南城步县省直属党支部成员,填补了中国共产党在城步地下活动一个时段的空白。
念此,为阿爸自豪。
瞻仰南方抗大,再现先辈初心,彰扬前人功绩,全仗党垂大恩。知恩图报,后继有人!
(塘田战时讲学院鸟瞰)
作者自注:
①唐卓立、陈士善、陈家人、萧宝南、萧盛财、萧强欤,五人都是西冲角弄里的(指湖南城步西岩西冲)。
②刘逊夫:湖南新化渣渡人,以刘毅名介绍作者之父唐卓立入党,以刘新富名介绍萧強欤入党,以刘丰富名介绍萧宝南入党。
(2021.6.14端午节留念)
唐孝璋的老年颤抖式“花样书法”
唐孝璋的《人生梦》自绘插图
抗战经典歌曲《游击队之歌》
(贺绿汀作曲。贺绿汀为唐孝璋老乡)
作者简介
唐孝璋(1938- ),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苗族,著名高中语文教师。1960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1998年退休,现年83岁。著有长篇小说《人生梦》(上、中、下)。
(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