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的抗战岁月
江崇顺
父亲是位解放初期加入中国共产党、有着6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动笔写写他老人家,为我们的党百岁生日献上一份心意,是我近来很想做的一件事。然而,真到要写故事了,才感觉到故事的完整线索还是沒能彻底搞清楚,以至几次提笔,几次又欲罢不能。在一次次的苦恼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悔缠绕于心头:父亲2016年己经离开我们,把他自己的那些故事也带走了,使我再也不能听到和仔细询问……从过完年到暮春,写父亲的故事的心情越来越急切,我想,为何不沿着父亲早年走过的路再去走走,把拉下的那些线索追回来呢?!
老天好象感知到了我的心情,收起了几天来的阴雨,4月27号早晨放了个大晴,催促我独自驱车前行了。
要写好父亲的故事,先得把留存于我心中的“江崇光”这样一个人物搞清楚。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无数次地提到过江崇光。我也曾听娘提到过,抗战时期,父亲帮游击队以及胶东根据地的八路军干过事,解放初期走出农村进城当了工人,后又入了党……父亲的这些往事都和江崇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江崇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怎样的,父亲没能讲清楚。父亲当然想不到我今天要写他,我也责怪自己从来就没认真地问清楚过……
江敦高(左)江崇光(右)
车子沿宽阔的济青高速一路向东疾驶,我的第一站是到现在的维坊市1532文化产业园。为了写好父亲的故事,在这之前,我通过网上资料得知,这个产业园是依托维坊二十里堡烤烟厂遗址打造起来的,是19世纪初由英国人建起的,日本侵华时又进行了扩建。它见证了帝国主义疯狂掠夺我中华财富的罪恶。 这儿是建国初期江崇光和我爹曾一同待过的地方。一迈进厂遗址的大门,眼前呈现出的那些古旧的厂房,便让爹的一段故事从我脑海中呈现出来。
我爹叫江敦高,1922年出生在青岛崂山一个叫院后的村子里。1950年初,几年不见的本家侄子江崇光从外地赶回老家,见到我爹后,声声叫着“二爹,二爹”,好一阵亲热叙旧,后来他拉着我爹的手说:“二爹,我这次是特意回来带您去维坊二十里堡烤烟厂当工人的,您愿意跟我走吗?”那时青岛地区刚刚解放,无论城市或是农村,整个社会和人们的思想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爹是跟着崇光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头脑灵活,思想进步,喜欢在外面闯荡。一听说要跟着崇光进城当工人,内心充满感激地立刻答应下来。就这样,爹带着母亲和我大哥来到了我眼前的这座烤烟厂。
江崇光作为调配干部先于我爹一年多进厂。爹进厂干的是锅炉工,这工种在整个烤烟工序中十分重要,一台台复烤烟机所需蒸气都是要靠锅炉供给的。任厂主要领导的江崇光找到我爹说:“二爹,我在厂里负责,你又是我二爹,咱得实打实干出个样子让大家看看,多为咱崂山院后村的江家人争光”。爹是个很有性格的人,干事认真执着,认准的事要干,九头牛也拉不回。他记下了江崇光的话,鼓足了劲要好好干一场。那时就常听母亲这样说:“你爹可是为烤烟厂出过大力了,每次领着你哥哥去给他送饭,看到他光着个膀子,肩上搭条毛巾,往那大炉里加煤,脖子胸膛烤得通红通红,汗哗哗淌,毛巾一个劲地擦,一个劲地拧,真让人看着心疼。厂里搞劳动竞赛,你爹更是来劲,他带的那个工段班老是挂着流动红旗,每次去厂里都会听到人家夸你爹是好样的……”
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过家中像框里的父亲在烤烟厂获劳动竞赛标兵身穿工装胸戴大红花的照片。为有根有据写好爹故事中的背景材料,整整一个春天,我时时在网上查找资料获悉:那时的维坊二十里堡烤烟厂在全省国民经济发展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年烤烟产量达到了38276吨,比1949的3582吨提高了十倍还多,并开始对外出口烟叶,为新中国创取外汇。就是在那样一个火红年代,爹经江崇光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作为一名普通党员,在接下来的若干年里,爹干工作的劲头始终不减,他不仅在维坊烤烟厂贡献突出,而且在1957年调入淄博铝矾土矿(后来的山东洪山铝土矿)后,一直都是在自觉地发挥着党员作用,冲在艰苦的矿山建设第一线,为党的事业做出了他毕生的贡献。记得母亲给父亲保存了好多年的那个纸箱,里面满是父亲得的各种证书,属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的证书最多……
(江崇顺(左)在1532文化产业园烟厂遗址办公室查阅资料)
一边回忆着父亲的故事,一边急切地来到了1532文化产业园负责烟厂遗址管理的办公楼。走上二楼,见到了这儿一位姓徐的办公室主任,听我简单说明来意,这位主任很是热情,电脑上搜,厂志上查,好一阵忙活。他亲自把查找到的1949年至1958年间的11位厂主要领导名单用纸条一一列了,我瞪大眼睛凑上前来挨个看,可那纸条上面根本就没有江崇光这个名字,只见到了有位叫做江启亮的,是1949年任副厂长,1951年任厂长。找到了一个姓江的,但名字对不上,想继续打听江启亮更详细的资料,那位徐主任再怎么费功夫也查不到了。这真是让我失落和不知所措。
江崇光必须得查,因为这位与我同辈受我敬仰与我不曾谋面的江崇光的真实存在对我写我爹的故事太重要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加速思考中,让我想到了几年前编写过我们江氏族谱的即墨江家西流村,族谱上或许能获得江崇光的线索。于是,我又继续驱车向东百余公里来到了江家西流村。在村委会的帮助下,我见到了那12卷本收录5万余人的《江氏族谱》,仔细一本本翻找下来,终于查找到了江崇光这个名字。族谱载:崇光,1910年生于崂山惜福镇院后村,卒于1977年12月,进城干部,子三:志新,志建,志利,均住维坊。这一结果让我兴奋起来,我感觉一下子抓到了我要写的重要人物,并且马上要亲近他了。虽祖谱上对于崇光的资料有限,但终归是让我知道了他的存在,顺着这个线索,去找他的儿子们了解更多关于他们的父亲的情况应该就不难了。江家西流村离我老家只有40多公里路程了,还是到老家去打听吧。此次之行,去老家也是我预想好的一站。
(江崇顺在即墨江家西流村)
我是在当晚7点多钟到的我老家院后村的。我在叔辈大哥家住下来,聊到我要写爹的故事,要打听一下关于江崇光的情况,大哥稍加考虑便领我去到了本村崇光的侄子江志贤家,在哪儿我获得了江崇光住潍坊的二儿子江志建的电话,我顾不得天色己晚立马就把电话打了过去。与电话那头的志建半个多小时的长谈,让我得知了我所要得到的关于江崇光的详细情况。
江崇光,抗战时期入党,早年参加我党领导的游击队,在青岛崂山一带与日伪军作战,后随队伍转战胶东并入编八路军正规部队,在许世友部胶东军区十三团特务营担任职务,在打掖县城的战斗中腿负重伤。抗战胜利后留在胶东转地方工作,改名江启亮,1949年派驻维坊二十里堡烤烟厂任主要领导,后调华东局山东大华烟草公司任经理。
这些情况引得我夜里基本沒合眼。江崇光!一位与己同辈但不曾谋面的老革命军人的形象一直闪动在眼前。第二天一大早,并未感觉有丝毫倦意的我,头顶丝丝凉风出了门,急步朝着村东铁骑山下的百福庵走来。
这百福庵始建于宋宣和二年,是崂山“九宫八观七十二庵”古迹之一。庵分两院三殿,并凿有萃元、芳草斋两石洞。静立于刻有“崂山佛教建筑群·百福庵”的石碑前,眺望着高耸着的铁骑山,猛然间,我似乎看到了爹年轻时候的身影,看到了爷爷,看到了崇光……
青岛的崂山被人称之为海上名山第一,巍然屹立于黄海之滨。我老家的铁骑山耸立于崂山之北,属崂山的支脉。1937年“九·一八”事变,当年底,国民党青岛政府及其海陆防卫部队就溃撤西去,次年一月,疯狂的日本侵略者不费一枪一弹全线登陆青岛。此后近八年时间,我党领导的崂山地区的抗日游击斗争风起云涌。
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就借崂山这一天然屏障与日伪军周旋交战。那些年,老家村子周围时常会有枪炮声响起,敌我双方的队伍也常常会从这里穿过。那时村子里族上人大多都知道,江崇光早早地就参加了游击队,带着队伍在这一带和日本鬼子及“二鬼子”(老家人把伪军称作“二鬼子”)打仗。
初冬季节,一天黄昏时候,惜福镇方向传来了好一阵枪声。吃过晚饭天色己大黑,忽然家中的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伴着一阵冷风急匆匆从外面闯进一个人,还没等一家人回过神来,只听那人在黑暗中叫着:“大妈妈,大妈妈(老家方言,“大妈妈”即“大奶奶”),我是崇光。”一听是崇光,做事麻利的奶奶立刻掌了灯,让一家人看清了,门外进来的正是崇光:头戴一顶军帽,一身黑衣外披一件黄大衣,腰里别着两把匣子枪,绑腿打得高高的,个头虽不高大,但五官端庄,两眼炯炯有神,是一见就让人生威的那种男子汉样子。因为是本家孙子,还没等我爷爷奶奶问什么话呢,崇光就说开了:“大爷爷,大妈妈,鬼子过来扫荡了,咱游击队在惜福镇跟他们干上了!把那些鸡子(老家骂人的话)好揍,现在咱们的队伍分散撤出来了,我带着十几个人藏在百福庵,你二老快给弄点吃的吧。”一听说咱的游击队过来了,爷爷奶奶和爹他们都非常高兴,大半锅地瓜干加一锅沿大玉米饼子很快就做熟了,还有米汤,大葱虾酱。爷爷、爹和崇光带上这热乎乎的饭菜就上了百福庵。战士们打仗一整天没顾得好好吃饭,闻到饭菜的香味,便都跑上前来大把大把抓着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黑暗中,爷爷在一旁拉着长音小声地说:“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要是不够吃,家里再做”。趁战士们在一旁吃饭的档口,崇光又对父亲说:“二爹,惜福镇那边的鬼子吃亏不小,很可能会追过来,您道熟,沿山路帮着把队伍领到王哥庄那边吧。”“行!”我爹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崇光又争求了爷爷的意见,爷爷也表示同意,并嘱咐爹把人带到王哥庄后就马上回来。
爹那时应该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因家里穷,爹从八岁起就开始一个人在铁骑山上放牛,有一回不小心,还让牛踩掉了左脚的小指头;长大一点了,除和爷爷一起下地干活外,还时常推个独轮车装上些家里收获的大葱、萝卜、芋头、地瓜,偶尔也带上只野兔、山鸡等到东海(老家人称东面的黄海叫东海)边上的仰口、王哥庄、沙子口的集市上去卖,换些鱼虾海货和生活日用品回来,也算是做点小买卖吧。这片区域,德国人在的时候,就己开通了从市里到这边休闲玩耍的道路,相比老家这儿显得略带点繁华。我爹对家乡的大路小路特别是对那些鲜为人知的山路那几有峭壁哪儿有溪流都了如指掌。那个夜晚,爹带着那十几个游击队员,在崂山里面由北向南急急地穿行。接近王哥庄了,下山路上,远处发现了有亮光闪烁,估计是日伪军设的卡子。父亲机智地迅速折翻山顶,沿山粱继续往西南绕来,终于在天亮之前把游击队员们安全带出了山,到达了王哥庄的集结地点,完成了崇光所交给的任务。
从那个夜晚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爹就再也没有见到崇光,后来隐约听说他和队伍一路不停地打仗,最后打到胶东去了,参加了八路军。
直到爹成家那年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屋内正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母亲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的声音,忙叫爹出去看是谁来了。一打开院门,一双热乎乎的手猛一下就攥住了父亲的手。“二爹!”父亲从这熟悉的叫声中一下就辩认出了这是崇光。透过夜色,父亲隐约感觉到随崇光来的还有两个人,崇光随父亲进屋,那两个人就静立在了院门的两边,看那架式,这俩人应该是崇光的护卫,父亲这时己猜想到崇光是在部队上当领导了。
崇光进屋和父亲好一派交谈,话了,秘密交给了父亲又一项任务,再没多待,就和那俩人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崇光是从胶东根据地那边过来的,己成为了八路军队伍中执行特殊任务的一名支队长。我爹那时虽不是中共地下党员,但在崇光心里是值得信任的,并且他早就知道我爹经常推车去东海那边做小买卖,熟悉道路地形。他交给我爹的任务是:以做买卖为掩护,去青岛市区取染料送到鳌山卫。
要从日本人严控的青岛市区把染料送出可不是简单事,染料在当时属禁运商品,沿路日伪各关卡查得很紧,一经查到,要坐牢不说,甚至还会丢脑袋。
(胶东抗战纪念馆内景)
爹知道崇光是专和日本鬼子作对干大事的人,很乐意帮他做事。几天之后,爹推着装满货的车子上路了,顺海边的路一直向南,到达那边的集市卖光了货也不急于买货,推着空车奔城而来。父亲进过城,沒费多大劲便来到了市南湛山路,一家杂货铺里老板(也应该是帮八路军做事的)看来早有准备,没一袋烟功夫就把爹的空车装满了,什么雨伞雨靴,什么皮裤草帽等等,全是海边渔民能用得着的东西,那染料放在什么地方,连爹也看不出来(后来才知道是放在了那捆绑得很结实的一一沓一沓的雨鞋里面了)。染料隐藏严密,加上爹真是个乡下做买卖的,推车穿街走巷,市区一路并没遇什么大的风险,到崂山地段,爹就更是如鱼得水,很快就通过了上下二宫和王哥庄。一整天不得闲跑下来,腿几乎要跑断了,到达仰口稍住一晚,第二天便卯足劲直奔东北方向的鳌山卫而来。那边有专人接货。后来爹才知道,他从市区弄出来的染料最后是送到八路军胶东根据地被服厂染军服的。
因为弄染料的事,爹和崇光经常有了联系,后来鳌山卫的接应点撤掉了,崇光又通知我爹改往即墨城送,起货点也改为市区中山路一家老字号布庄了,染料藏于一匹匹布中。一趟又一趟,事情做长了,爹也就长了许多本事,干脆顾上推脚的,自己穿上长衫,戴上礼帽和墨镜扮成贩布的商人,由山路改走李村、沧口、惜福镇的大路了。大路上卡子多,每次路过,爹就会顺手递上特意备好的一包洋烟或是一瓶洋酒,打发那帮坏蛋们。一来二去,就和他们混熟了,路就变得越来越畅通起来。爹脑子灵犀,就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好多日本话,我们小时候一听到,就会笑得不得了……
花两天时间走下来,觉得我要写的爹的故事该是可以提笔写就了。我有些兴奋地离开了百福庵和铁骑山,离开了老家那块踏有爹和崇光足迹的土地。驱车回返的路上我在想,爹早年为我们的部队做了些事,后来崇光代表党让我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由农民进城当了工人,延续下来的我们这些晚辈如今也都在城里过着幸福的生活。爹入党后一直表现很出色,他忘不了党对他的好,他常对我们兄弟姐妹们说:“要听党的话,跟着党往前走,要多吃苦多流汗,把党交给的活干好,说的话做的事要让党放心满意。”爹的话说得实在,充盈着对共产党的深厚感情,这些话也是他一生的行动,对我们的影响很大,很大……
回到淄川,便伏案开写,手中的笔无比流畅…..
(江崇顺,广电中级职称,15年教龄,从事广播电视业务30年,多篇业务稿件在省、市获奖,独自采写的广播录音报道《新的鼓点》获省“精品工程奖”。并荣获“十佳新闻记者”、淄川区“五一劳动奖章”“淄川区劳动模范”“感动淄川年度人物”等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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