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藏人 好人 亲人
李性虎
江巴曲旺“睡”在洁白哈达簇拥的地板上,安详地走了。走完了他一生的生命历程,飘渺的灵魂去完成再一次生命的转换。
虽然按照藏文化“灵魂不灭”的理念在祝福他再一次精彩轮回的同时,我心里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生离死别的现实。
是他,昨天傍晚还在一处一处地检查刚竣工才交付使用的县府大楼里的清洁卫生。是他,昨天午夜时分还在关锁整个大院的门窗,还在向我反映办公楼那间办公室还少一把锁,还有几盏灯不亮……如今,他匆匆地走了,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就默默地去了。

江巴曲旺,七十年代脱下袈裟还俗,从喇嘛到工人,几十余年来在平凡的岗位上默默无闻地履行着他的工作职责。他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却把亲情都倾注给政府大院中的每一个人,把自己的岗位,当成自己的家,始终如一地守护着。
1997年夏初,县基建指挥部急需一名认真负责的质量监工,年过六旬的他,二话没说上了工地。
面对紧张的工作,面对来自天南地北的几百名民工和五六个工程项目,他焕发事业的青春,起早摸黑地扑在了工地上。
少一根铁丝不行,少一斤水泥不行,少一道工序更不行。有一次,他发现水泥浇灌过程中有问题,他即令返工,调皮的小工人嘴上答应,就是不动手,江巴曲旺明白了,这是等他一离开就会草率了事,于是他一坐就是三个小时,直至工人们按质量要求返工完毕才离去。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晚餐只好啃几个土豆对付。
如此平凡的人,对国家,对自已的岗位却是如此忠诚,这些细微之处见人品的行为,也感动了工人们,由衷地说:“真是服了这个倔老头”。
就这样,他怀揣风干肉、糌粑,风雨无阻地巡视在工地上,困了就歪在工棚里打个盹儿。

一个秋风渐凉的晚上,我在办公室查找资料,时已至更深。这时,门被轻轻推开,江巴曲旺默默地走进来,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岀四个余温尚在的熟鸡蛋给我。我接过鸡蛋,抚摸着他那黑而苍老的手,望着那张阅读过生生死死,饱经风霜的脸,刀刻般的皱纹里充满了厚道与真挚,我知道,他今天还未吃上一顿正常饭,却不知怎么弄来几个鸡蛋给我。
我一阵鼻子发酸,鸡蛋只有四个,真情值万金啊!我在他的“督促”下和泪咽下这几个浓缩了民族情义的鸡蛋。
眼前不时浮现远在万里之遥的江南水乡,白发老娘那佝偻的身影和那浑浊的泪眼,嘶哑的呼唤犹如在耳。因关山阻隔,亲人相思不相见,心中阵阵酸楚。但想到眼前这位老人,孤独一身,连怀想的亲人都没有一人,他把所有的爱和情都倾注于平凡的工作上,已是风烛残年的他,不仅在尽职尽责地工作,还能关心一个来自遥远他乡的我,用无声传递着至纯至真的人间真情。
想起前不久在工地上因质量事件我对他发火的情景,内疚之心油然而生,恨不得时光倒流,抹去那段往事……

转眼已是初冬,工地施工已进入尾声,也是最关键的阶段。一个寒气袭人的夜晚,加班的工人们为赶工期,正在紧张施工路面工程。我安排几天几夜在工地未归的江巴曲旺回家休息去了,我只好自己在工地值班,时至夜半,寒意困意交加,我在避风处椅子上依稀入梦,忽被争吵声惊醒,一摸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羊皮袍子,虽然油味刺鼻,但却情暖人心,冬夜里如沐春风。当我站起来朝施工的工地看去,见江巴曲旺衣单身寒地站在冬夜寒风中,我的眼圈刹那间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默默地把皮袍子披到了他的身上……
夏去秋来,隆冬到了,扎囊县办公楼、住宅楼等工程项目竣工,扎囊县的机关干部告别了低矮阴暗的危房,搬进了典雅舒适的办公楼和新的住宅。江巴曲旺也由工地监工转为大楼保卫人员,走向新的岗位。
他绷紧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又开始打扫卫生、关锁门户,尽职尽责地保卫着这座他付出了心血的办公大楼。

竣工庆典后三天,十二月十九日按时来上班的人们,进不了大门,最守时的江巴曲旺没有为人们开门,却在保卫室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用他生命最后微弱之光,照亮了他生命中最辉煌的终点。
悲痛的人们用洁白的哈达表达哀思,天空下起了少有的毛毛细雨,为这位平凡的高尚之人送行,我默默地为他祝福:江巴,我的朋友,你走好!
我刚离开,猛又回过头来,趴在窗户上,再次用泪眼深情地回眸,与他最后挥手作别。
西藏高原这片多情的土地,让我将永远怀想江巴曲旺和扎囊县所有关心、爱护、支持过我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深情地祝福他(她)们扎西德勒(藏语吉祥如意)的同时,由衷感慨:西藏人,好人、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