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 姥
高 源

我搀着她,就像她扶着儿时的我一般。
她腋下的汗水清晰地粘在我的手臂上,这才几步啊,她的手臂因为过分年老,早已经完全松弛下来,我搀着,她缓慢地前进。
外面则是刚下过暴雨的世界。
刚迈出单元门,她眯着眼尽力地向太阳望去,努力想要感受曾经无比熟悉的、现在却无比陌生的打在皱纹上的几束阳光。
没一会儿,她低下头,转过来,用手指着道路旁边的几棵树,说道:
“这,是杏树。”
又往前挪了没几步。
“这,是苹果树。”
我没法辨认,却已然相信她是这里的常客,我看向那一片不知是苹果树还是杏树的林子,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我经常坐在这,门口,东边。”
她又指了指东侧的几处不高的台阶。
我从着她的指向,看见那因刚下过暴雨的,如清刷完毕后正向下滴着水的台阶子。
她像是怕我没看清楚似的,硬要往那走。
“喏,就这,上回你姥爷回来,正好看见我坐在这,然后,和我一起上的楼。”
“知道了。”我拉着她说,“咱不往那边走,有水,地滑。”
她突然愣住了,像是计划好的事情突然变了一般,杵在原地。
“没事儿,咱往那边走,那没水,不滑。”我赶忙说道,“往哪走都一样。”
“是,往哪走都一样。”她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
我们开始向不远处缓慢地前进,依旧是我搀着她,仔细看着脚下远近大小的石子儿,不敢有半刻疏忽。
她却像个孩子一样,抬着头,左顾右盼,嘴里也不停地说着刚刚路过的哪所超市,卖什么,几个人卖,超市有几层。
这小区一切仿佛都生长在她的手心纹路里。
路过一家生鲜超市,她疑惑地朝着看了好几眼。
“这是个新开的店? 超市? 这叫啥名?”
我瞥了几眼,生鲜超市,上个月我来这的时候就已经营业了。
“走,咱进去看看它卖什么。”她想朝那走去。
“这是生鲜超市。”我怕她误会,又加重读音,“生鲜,卖生鲜的。”
她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卖什么的?”
“生鲜的。”我说“没什么新的,都是普通超市。”
“噢。”她像是若有所失地说道“那咱?”
“不去了,咱绕着走就是,不用逛超市。”我说道。
她的方向又调换,又开始朝着原本计划的地方慢慢地前进。
我的步伐大,怕她赶不上,刻意地收紧了步伐。
她却很要强似的,比平时走的要快很多。
到一处花团旁,她又停下,指了指那片花团:
“咱俩去年还在这照过相。”
我记得,不是去年,是今年年初。
“看那片花,现在没那时候那么好看了,那时候还下着雪... ...”她仍在絮叨“照的相还让你姥爷他们看,都说好... ...”
“是今年年初。”我打断她。
“噢噢,是么。”她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年二十几?”
“年初!”我提高了嗓音。
她点了点头:
“年初呦,那过得可真快啊。”
又走了没几步,她停下道:
“给我水壶吧,我喝口水。”
我把一直搀着她的胳膊抽出来,把水壶递过去。
她娴熟地拧开壶盖,喝了几口。
当她再递给我的时候,手中的水壶已经轻了一半。
我们仍向着计划好的路线前进。
沿途不少小孩子,他们几个在跑跳,几个在打闹。
每经过几个孩子,她总是絮叨着:
“这应该是左边栋楼上的,她奶奶经常坐在广场上... ...”
“那是隔壁他家的孩子,今年上幼儿园,他姥姥姥爷退休前的工作... ...”
我刚开始并不适应这种絮叨,然而现在,我却莫名其妙地多了份耐心。
我低着头,在她说话几处高潮的地方接上几句:
“是么?”
“然后呢?”
她愈发说得起劲,有时竟然满眼渴望地望着我,像是希望我能理解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从她口中说出的邻居、每一个我不曾经历过的事实。
很快,计划好的路程都已经走完,又回到那个单元门口。
她再次停下,接过水壶,一饮而尽。
当我再次搀起她没走几步时,有片地板翘了个小角,她被绊了一下。
瞬间,她像是失去任何支柱般不遗余力地倾倒在我手臂上。
我赶忙扶住,待她稳当点,顺势又慢慢搀好。
她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这路走的,像是有东西拉我脚后跟。”
我也硬挤着笑了笑,却暗自幸好扶得稳当。
她扭头看了看阳光,同样是那样熟悉且陌生地照向她脸上的褶皱和起散的白发丝的几束。
她接过我递去的扇子,娴熟地用拇指扣住扇把,扇了阵风。
半晌,又把扇子递给我。
“咱上去吧。”
她说。
高源,出生于济南,学生。从小喜欢写作,多次在省级报刊投稿均能刊登,喜欢创作,创作灵感丰富细腻,文笔流畅,对人物的心理观察描写细致入微。文学创作作品《你的哪一面是真的?》在济南出版社《中学时代》刊登,短篇文学创作在北京师范大学得到了文学研究院张清华院长的亲自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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