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
我家门前有座坟
——怀念辛亥革命及平民教育工作者李瑞（锐吾）
翟勇彪
这是一个被历史风尘淹没的人物，一个有着牺牲个人、改造社会、造福民众的理想主义者。今天，在一些人追名逐利的实用主义、个人主义泛滥的时候，我们拂去厚重的尘埃，重新将他的名字发掘和擦试，展示于人们的视野，就是想从他那里找回我们今天曾经失去的最为可贵的精神。
让我们的思绪回到100多年前，那个风云激荡的岁月……
在河南省许昌县苏桥镇翟庄村，我的家乡，有一座坟，是同盟会会员、中华民国参议员李瑞（锐吾）的坟。李瑞在1911年参加河南辛亥革命，1920年回乡创办石固镇（当时翟庄区划石固）平民学校，三十年代病逝，终年39岁，没有子女……
民无文化，民只能为奴，民不觉醒，民甘愿为奴。革命者即使冒死夺回民权，也会在施行中被强权者再次剥夺和强奸。
这便是在中国开展平民教育的意义所在。
——李瑞（锐吾）
一
在我乡下老家门前不远处有座坟
那里躺着一个年轻的老人
一个照亮过我们这片古老乡村千年黑暗的
伟大灵魂
一位为推倒皇权
为平民夺回人权的而誓死拼斗的志士
一位之后回乡创办贫民教育
又从愚昧中拯救民智的先生
一位为此奔走呼号积劳成疾，最后英年早逝的
我心中的巨人
自小我便听老辈人
无数次讲述过这位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先生
这位一踏上家乡土地便下马下轿
和每一位遇到的乡亲都亲切搭话的读书人
先生那一个个遥远的故事
先生的人格先生的精神，伴随我成长
日益嵌入我生命的年轮
纵使先生没有子嗣
风云变幻，世事沧桑，若干年后这坟再无人上香，无人添土
但先生的坟茔依然经起风雨的洗礼
近百年过去，
这片坟茔的其他坟包都日益平复或消逝
唯有这一座依然高大耸立
二
先生出生在一个勤劳朴实的农家
读过私塾的父亲节衣缩食供他到城里读书
本希望他学优则仕，光宗耀祖
谁知，这个古老的村子从此萌发出一粒智慧
却叛逆的种子
在那个新思潮袭来的激荡年月
外面的世界给这个乡间的年轻人打开了一个亮丽的窗子
他开始知道，人生来众生平等
人人都有不去弯腰做奴的权利
于是，对欺压百姓的县衙
他敢带领同学当众拦轿，拉上戏台，痛斥殴打
百姓扬眉吐气，一片叫好，纵使他被四处抓捕
此后亡命天涯
几经奔波
他改名到省城考入优级师范
在这里他又接触一大批从大洋那边归来的
仁人志士
当时的省城开封
推翻奴役百姓的帝制的革命正在暗地汹涌
他一拍即合，热血沸腾
成为暴动义军其中一支队伍的敢死队首领
三
那是一个令人血热心跳
而转瞬又万分恐怖的夜晚
义军首领齐聚师范学堂做暴动前的最后准备
谁知，大批清兵突然闯入
由于叛徒出卖
虽顽强战斗，一些骨干仍当场被捕
而他和一些同仁有幸越墙逃出
那又是一个令人破肝揪心的黑暗日子
十一位同志被斩首示众，暴尸荒郊
许多日无人敢去收敛，成群野狗乱窜
大肆撕咬
先生挥泪间走
先后奔赴上海，南京，清帝退位后折回开封，后又潜入广州
先生追随孙中山先生
倒帝制，建民国，二次革命，护国战争直至
护法运动……
革命眼见成功
却又几经挫折，同志几番牺牲，孙先生心力交瘁
先生也陷入深深迷茫
他们从皇权手里冒死夺回民权
可是，民知是权吗？
四
那是一段先生最痛苦思索的日子
他记起父亲骂他不孝不忠，而曾拒绝支付一切费用
他忘不了省城郊外那群泛着凶光的野狗的眼睛
那被撕咬得一片狼藉的暴动同志的肝肠和尸骨
他忘不了他挤在人群中见到的那一张张冷漠而
麻木的脸
他还忘不了清帝退位后
他剪辫回乡却仍遭到乡人的指点嘲笑和痛惜劝说
更悲哀随行女伴因没缠限制自由的小脚
而曾被几乎所有乡亲尤其是大嫂大婶和姑娘们摇头耻笑
他痛感中国平民的愚昧
革命也必须首先要革愚民之弊
民无文化，民只能为奴；民不觉醒，民便甘愿为奴
革命者即使冒死夺回民权，也会被强权者再次剥夺和强奸
孙先生的民主理想只能沦为难以落地的空梦
他对孙先生说，
我乃一介书生，学的就是师范
让我回去唤醒麻木的国民
让我从家乡扎扎实实做起
我要开启中国最广大农村的平民教育
先生知道孙先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时
那种无比惋惜但又满怀希望的眼神
那是一条有别于孙先生暴力革命的
教化国民之路
五
这条道路无比艰辛
但是对先生说也无比神圣
那时的农村只有富人才读得起私塾
贫民大都目不识丁，懵懂无知
这是他们无缘与知识和智慧结缘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只能也甘愿为奴
任人宰割
让贫民读书，只有免费
没有校舍他就百般努力，征回庙宇当学校
他说要改变贫民的命运不能依靠神灵的怜悯
无人支持，他说我们自己拯救自己，搞半工半读
这种教育方式还实现了学习与实践的结合
没有资金，他就先从家里推来几车家具和一千多斤小麦
当时小麦亩产也就一百多斤
对于只有三十多亩麦田的他家这是他们半年的收成
况且这中间还隔着并未完全理解支持他的父亲
四处奔走，多方筹集，平民学校终于隆重开学
开学典礼上，他激情澎湃
说要让家乡，让这一大片古老黑暗的村庄从此点亮
让智慧的阳光永远普照
从此
我的家乡结束了几千年平民不受教育的历史
平民有了一大批不再被蒙蔽和奴役的读书人
家乡也走出了一个个敢闯天下的勇士
他们在三四十年代成为光耀家乡的一代风云人物
例如，本校教员郭安宇，
被他推荐求学国共创办的上海大学，后又投奔黄埔军校
之后又回乡创办石固镇第一个中共党支部……
本校学生肖洒，投考黄埔军校
后参加北伐与抗日战争……
还有革命烈士郭靖宇，
参加广东农讲所，回乡闹土改 被捕后坚贞不屈，视死如归……
还有我的大伯，革命烈士翟炳文，
本校毕业后参军，抗击日本侵略，
后又参加解放全国战役
……
六
在那个百业待举的年代
在空无一物的荒野开荒拓土
先生就像一个为人间盗火的圣徒
在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这样的志士一时涌现不少
但在一阵新鲜和狂热过后，激情大多熄灭
许多学校办不下去了
而这里的平民教育之火依然顶风燃烧
一片红火
先生整日奔走呼号，无比操劳
他顾不上个人生活，很晚才结婚
还没顾得上要孩子
却已积劳成疾，在一次患口疮这种小病后
他又吝惜学校的每一文铜板
以致贻误治疗
最后，先生竟溘然长逝
年仅39岁
这对平民学校几百名学生
对家乡民众来说，无异晴天霹雳
因为有了他，他们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成个人
一个有知识有能力，有尊严不受奴役的人
哀声一片，泪雨飘飞
听老辈人说，那年给先生送葬添坟的队伍
从我们小村排起，一直到镇上
五六里长的路上，络绎不绝的人们相互搀扶着哭泣着
一遍遍呼唤着先生的英名
这穷人家的恩人，穷孩子的校长
在此，以及今后每年清明
小村因先生而领受着亘古未有的最多泪水和
最高礼仪
七
今天
我重回故里，徘徊坟前
我想我为何成为我现在的自己
在多年与黑恶战斗之后，竟也承担起为警察队伍
实施文化教育的使命
我想用文化让我的警察同行们更加清晰地明白
百姓是我们的主人，而不是奴仆
我知道，我曾深深地感受先生的启迪
他的故事，他的精神
已经在老辈人一次次讲述中
化入我的骨髓，融入我的气质
放眼当下的中国教育
虽然我们拥有了太多高楼大厦的高标准校舍
但似乎缺失了先生那种虽身居破庙烂屋
却依然蓬勃的灵魂
在这个早已超越先生所处的物质贫乏
步入经济发达，并不缺钱的时代
不仅一些教师反而奔钱而去
而且许多学生也沦为自私狭隘的利己分子
今天我们重提先生
缅怀先生，就是想从先生那里
感悟那种一度被暗淡甚至不屑的家国情怀、平民意识
和浩然大气
来把这些在当今时代依然昏睡的人们
一个个重新唤起
一个没有理想，缺失激情的民族
一个不唤起民众，没有奉献，不能怀抱天下的教育
是没有未来的
八
也许你会说
你的这位先生并非一位声名显赫的英雄
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我们很难查到他的多少踪迹
他的英名也早已淹没于荒野孤坟之中
是的
但是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
在任何强权大于真理的社会里的光鲜和荣耀
其实并不一定都是盖世的英豪
而被尘埃和噪音吞没和覆盖的沉寂，也不一定不是
真正最嘹亮的绝响
让我们重新认识先生
让我们拂去历史的尘灰
让我们来到这个偏僻乡野的孤坟前
鞠上深深的一躬
我们这个时代正需要先生这样敢于横刀立马的勇者智者
让我们对这位普通而伟大的教育工作者
肃然起敬！
这便是当今时代我们重提先生缅怀先生的意义！
让先生的众生平等思想、为民情怀、奉献理念、
勇敢精神和坚韧意志
穿越历史，照彻现在
点亮未来！
注：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许昌县志•教育》篇中记载：“至若乡间办学，虽经历任所长（劝学所长）、局长推广为一百四十八处，然以地方迭遭遇匪劫，经费不能照发，多半无形停顿。唯李锐吾倡办之石固镇工读学校及高等学校，尚称实事求是，为一时人士所乐道。”
点评：
被尘封的可贵精神
一个民族，一个时代，最缺乏的是理想主义。没有理想和为之牺牲奋斗的精神，这个民族和这个时代都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是无限悲哀的。
这首长篇散文诗饱含深情地回忆了一位湮没于历史风尘中的先生，一位被作者自小奉为心中伟人的教育工作者，追思和评析了这位先生那震撼人心的历史故事、可贵精神和现实意义。全诗如浩荡长河，似激越旋律，充盈着深刻思想、丰沛情感和思辩力量，读来令人感到大气磅礴，激情澎湃，深思回味。
这是一位被历史遗忘的人物，正如诗中所说，“也许你会说／你的这位先生并非一位声名显赫的英雄／在这个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我们很难查到他的多少踪迹/他的英名也早已淹没于荒野孤坟之中。”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先生渺小。“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在任何强权大于真理的社会里的光鲜和荣耀／其实并不一定都是盖世的英豪／而被尘埃和噪音吞没和覆盖的沉寂也不一定不是／真正最嘹亮的绝响。”
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对唤醒国民、启迪民智尤其是普及平民教育的认识和实际作为。“他痛感中国平民的愚昧／革命也必须首先要革愚民之弊／民无文化，民只能为奴；民不觉醒，民便甘做奴隶／革命者即使冒死夺回民权，也会被强权者再次剥夺和强奸／孙先生的民主理想只能沦为难以落地的空梦。”“他对孙先生说／我乃一介书生，让我去喊醒国民／让我从家乡扎扎实实做起／我要开启中国最广大农村的平民教育。”
先生披肝沥胆，四处奔波，破家置校，积劳成疾，不惜生命，最后英年早逝。相比之下，当今一些打着各种旗号包括教育旗号实为奔追名逐利的人，应该是何等的自惭形秽。“放眼当下的中国教育／虽然我们拥有了太多高楼大厦的高标准校舍／但似乎缺失了先生那种虽身居破庙烂屋／却依然蓬勃的灵魂”。在当今时代先生的精神依然需要继承和光大。“今天我重提先生缅怀先生／就是想从先生那里感悟那种一度被暗淡甚至不屑的家国情怀、平民意识／和浩然大气／来把这些在当今时代依然昏睡的人们一个个重新唤起。”
这首诗的可贵之处，还在于将这种作品中需要传承的历史人物的精神与作者本人的以文化影响警察的理想紧密结合，找到了历史人物在当今时代对作者本人的深刻影响，大而有当，具体生动。
这便是今天我们重提先生缅怀先生的意义。“让先生的众生平等思想、为民情怀、奉献理念、勇敢精神和坚韧意志／穿越历史，照彻现在／点亮未来！”
（何方）
作者简介：翟勇彪，河南省作协会员，许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许昌市公安文联秘书长，主办《警界参考》内部杂志、内网网站及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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