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村子原名丞相庄,解放后村子里有了集市,规模比较小,俗称小集儿。叫的人多了,时间久了,丞相庄逐渐被人们淡忘,四乡八里的人们说起我们村,都说小集儿如何如何,小集儿成了村子的代称。后来国家为建制村定名,丞相庄有封建味道,直接定名为“小集”了。
人民公社的时候,取消了集市。改革开放后又恢复了集市。
村东有一条河,叫牤牛河。不大,但历史久远,滋润着两岸的农田和村庄。河西是我们小集村,河东是孙庄。两村之间有一座桥。
改天换地的时候,全国大修水利工程。县里动员全公社的力量大修了一次,加宽到一百米左右,水面宽五十米左右。
小时候,家里每顿饭都是贴饼子熬白菜,或者白薯棒面粥加咸菜。修河的民工在我家设灶,每顿饭都给我家送一些。我是大快朵颐,但无福消受,豆角吃吐了,糖包吃伤了。直到二十年后,这些后遗症才消失。
小时候还没有大修,但常年有水,水面宽二、三十米。到了夏天,村里的男女老幼都在里面消暑、嬉戏。
男人、男孩在桥的北面二百米戏水,都是全裸的,在桥上可以看到大片的裸体。看的人无顾忌,裸的人无所谓。
裸体睡觉、裸体游泳,历史悠久,是人类的传统。织女来人间戏水,被牛郎偷了衣服,成了夫妻;猪八戒偷了蜘蛛精的衣服,被蜘蛛精捕获。可见织女和蜘蛛精都是裸泳的。

神女和妖女敢在光天化日下游泳,村子里的女人是不敢的。我那时还小,她们在什么位置下水,是不是全裸,有没有家里人护卫,都不清楚。
那里是小伙伴们的天堂。泳姿谈不上,也没有听说过泳姿这个词。但是花样也有不少,最常见的是狗刨,大概是动物的天性、自带的能力。
狗刨有两种,一是平趴在水面,四肢轮番用力,优点是能一直保持前进方向,缺点是速度慢。一是侧躺在水面,两手一起用力,两腿剪水发力,优点是速度快,缺点是会打转转。
仰泳最舒服,躺在水面上悠哉悠哉地看蓝天白云。但要时刻注意周围动静,若是小伙伴恶作剧,就会呛水。
追逐比赛的时候用自由泳,速度快。
我最骄傲的是潜泳,我们叫扎猛子。扎猛子是经常的比赛项目。河水宽20多米,几个人准备好,一声令下,大家一起入水,一个猛子扎到对岸。
扎猛子最容易耍赖,一种是根本不动,看着你在对岸呼哧呼哧的喘气,开心。一种是中途换气。不是正规比赛,没有裁判,耍赖是常事。
河水不深,仍会淹死人。我亲眼看到的,是我的同族小弟弟,名叫百顺,不知怎么就沉到水里了。等人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控水很久,也没有救过来。有没有人工呼吸,不记得了,大概没有,没人懂。
之后很长时间,河里空荡荡的。一是死了人,情绪会低沉,恐怖的气氛笼罩河面。二是迷信,相信人淹死了会变成水鬼,会找替死鬼,不然他没法转生。
有两个年龄稍大的伙伴,不信邪,孤独而欢快地在河里戏水。后来,一个参军做到团长后复员;一个参军到了广州,娶了团长的女儿。
河里鱼不多,没人把鱼当回事。抓鱼、钓鱼的都是小伙伴,只是为了好玩。
有一年,出现了恶人。先有人用炸药炸鱼,又有人用毒药药鱼。惨啊,满河面都是白花花的鱼肚皮。
原来看不到的水下,有那么多的鱼。
改革开放后的一些年,每次回家,河里都是混浊的,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问了家里人,才知道是上游的涿州建了造纸厂,污水排进了牤牛河。家里人说,不能下河,沾水就起疙瘩。也不能用河水灌溉,庄稼会死的。曾经快乐的天河,变成了毒河,心里似乎压了块巨石。
21世纪,河水又清了。
许多年没回去了,不知道现在站在桥上的人们,是不是还能看到那一片大大小小的童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