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一篇
张军

湛蓝的天空,东一朵西一朵的云自在地游弋,犹恐人不注意,各自搔首弄姿,尽显妩媚。西边天际线,一层层如海浪般的云翻滚涌动,托住了揺摇欲坠的斜阳。一片片云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像少妇听了句玩笑话,霎时低头羞红了脸的样子,又似即将出阁的姑娘,著了身红彤彤的嫁衣,分外醉心耀眼。
窗外,那棵树依然孤独的站在那儿。余晖里,碧玉般叶子熠熠生辉。四年的时光仿佛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我初见它时的模样,依旧傲然挺拨生机勃勃。
这儿是胶东半岛的一个小镇,那年也是这么一个初秋,因工作的缘故,偶住在这家客栈,凭窗放眼望去,从这片房子到远山之间的田野中,一块块一块块全是绿油油的青纱帐,只有一棵高大挺拨的白杨树突兀地生长在田边野径上,夕阳下显得那么的落寞。那一天的那一刻,当我的眼光落到这棵孤独的树上时,没来由地心痛了一下,有一种人在天涯同病相怜的感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乐天的这句诗用在那时那刻最为恰当。
小时候喝粥,总爱端着碗转圈喝,祖母多次纠正无果“哪能这样喝粥,只有四处讨饭的人才这样喝!”,没成想一语成谶,长大后的我,二十几年来四处飘泊,果然就成了一个四处讨饭的人。站在异乡的窗前,满目异地的景色,满耳此处的乡语,独在异乡为异客,有一种被分割的疏离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房子陌生的街,连路上驶过的车子也没有家乡的牌号,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莽莽撞撞闯进来的外乡客,就像窗外野径上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一地的庄稼肯定把它视作了异类,于是庄稼们一棵挨着一棵,亲密无间地挤在一块,而独独疏远了这棵本不该长在此处的树。

少年时患了一场病,那时自认为随时游走在死亡的边缘,由始性格大变,变得有些清冷孤僻,紧紧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接触外面的人和事,时间一长,语言表达能力渐趋减落,更加不喜欢在陌生的环境中同陌生人讲话。最惬意的事,莫过于独处一间静室,沏上一杯清香的茶,观茶气氤氲眼前,嗅茶香漫洒窗下,翻上一册自己喜欢的书,读到动人的句子,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击节而叹,可以大声诵读,亦或是低低絮语,不用介意他人的眼光,若有所感悟,提笔随意写上几行字,权作是一种情感的宣泄。
凡是参加聚会,如有外人在场,一律噤若寒蝉,原因有二,一是性格使然,二是胸无点墨,别人讨论的话题我常常不懂,又不会装腔作势附合,生怕说错了话惹人不快,于是乖乖做一个听客,听不明白亦不发问,因为那些问题本不在我关心的范畴。久而久之,很多人说我不合时宜,故作高深,终落得众叛亲离,到如今身边的朋友剩不下几个,谁愿意和我这样一个闷葫芦似的人交往呢?谁又欣赏这么一个落魄如斯且又不会摇尾乞怜的人呢?
那年那个初秋,当看到那一棵孤生的树,立即便生出一种感觉,此树应如我,静默的长在一片庄稼地中,四周没有一个它的同伴,故既便有些话想说,又倾诉与谁听呢?也只能痴人般自言自语,让风吹散在空旷的原野上,那些庄稼自是不屑听它的心语。年岁多了,也许树已忘记了怎么说话,只在起风的时侯挥一挥手,以此证明它还活着,仅此而已。

一棵树一个人,就在那年秋日的那个傍晚,结下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缘分。此后每来此地,如不住下,也会绕道来探看这棵如我一样孤独的树,看到树依然站在那儿,心会欣慰不已,多少年多少年以后,它或者仍复繁茂如今,而我呢?怕是到了风烛残年,连走来看它一眼的气力也没有了吧。
抬头复望夕空,刚才那一大片如嫁衣般的红云,不知什么时候黯淡下来。一朵娇羞的浪花从茫茫云海中挣脱出来,扮作一只可爱的奔跑着的小狗 ,忽然回过头来,定定地望向窗前的我。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杜子美的诗道出了世事如浮云一般变化无常。
云是天上无根的水,随天气风力风向等条件而变幻不定。人在世间,何尝不像天上的一朵云呢,看似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你须生活在一个大部人认可的范畴内,不能跳出框外发展,也只有随波逐流溶入到群体中,才能为大多数人所接受,设如反其道而行之,特立独行作卓尔不凡貌,必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