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蒋生,广东省雷州市人,现供职于雷州市文联,系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广东作家协会会员。1982年开始业余创作,至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其中散文《母亲,您一路走好》获《永恒的母爱》全国征文一等奖,《含羞草序》和故事《苦瓜的传说》获中华文艺第二届全国文学大赛金奖,《春暖寡门》获首届“精英杯”全国文学创作邀请赛一等奖 ,《鬼镇坡月圆》获“中国当代小说奖”、第十三届湛江市文艺精品奖(收入《中国小说家代表作集》)等。著有作品集《情悠悠》《火红的心在燃烧》《蒋生作品选》和长篇纪实文学《人民公仆陈光保》(与李日兴合作)。个人小传被收入《广东当代作家辞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专家人才库》等。

母亲,您一路走好
蒋 生
深夜,一阵寒心的电铃声将我和妻子从梦中惊醒。
近年来,我最怕的是深夜来电——因为在深夜里接到的电话几乎都是母亲病危的凶讯。我忐忑不安地提起话筒,未等我开口,就听到了四弟媳的哭声:“大兄……姨(我们都这样称呼母亲)……去世了……”我如五雷轰顶,一股悲泪当即涌了下来。
我和妻忙骑着摩托车疯也似地从纪家镇政府飞奔回英龙村。紧接着,老二夫妇、老三夫妇和老五夫妇也从河头飞奔而归。我们走进母亲的卧室,只见父亲和四弟夫妇等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守在母亲的身旁。母亲安祥地躺在席上。她正面朝天,两手平放在身边,双脚并伸,身体笔直,像熟睡着一样,颜容一点儿也不变。“姨啊,姨啊……”我们扑上前抚摸着母亲的脚手和脸庞不停地哀声哭叫着。可是,任凭我们千呼万唤,再也无法听到母亲的回音了。母亲,您真的忍心丢下我们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淌……
母亲16岁跟父亲结婚,在艰难的岁月里,她与父亲相濡以沫。她曾生育过11个子女,可惜幸存的仅有我五兄弟和一个妹妹六人。我姐姐和三个小妹一个小弟都在1至4岁时因病无钱求医而丧命。
母亲是极疼爱子女的。我姐姐和那几个小弟妹的不幸夭折,不知给母亲带来多大的悲痛。记得父亲被生产队派往外地务工那年,有个小妹患病无钱治疗至危,被迫放进畚箕里吊在茅厕二天二夜,母亲一直粒粮不进滴水不沾地守在那里哀声痛哭着,时不时发出阵阵揪心的呼喊:“天啊!我侬(女儿)年小无差无错,你不要害她死,有什么事你就让我顶担……阎王啊!你若索命,就叫鬼抓我去。我侬年小不懂什么,你留她在……”她每呼号—次都用拳或掌向自己的胸口或头上砸了又砸。小妹死后许久,母亲的悲痛依然不休,她每天早上做饭或出工归来总要痛哭一场,直到两个多月父亲回来,极力安慰后才停止哭声。每当我忆起这些惨痛的情景,无不肝肠寸断,潸然泪下。
我兄弟和妹妹小的时候,家里常闹饥荒,有时连薯干饭、糠子糊、菜脚粥都难吃饱。母亲和父亲每天去劳动拖着疲惫的脚步归来,看着我们瘦小饥黄的样子,总是将锅里的食粮舀给我们。然后,她和父亲才端起极少见粮的饭汤咕噜咕噜地喝着,聊以充饥。那时,母亲每天的上下午都和父亲去生产队劳动。如果生产队不搞突击务工,到了中午,母亲不是挖茅根就是耙桉叶卖,有时还跑到2里多远的水田或溪里为我们捞小鱼或抓田蟹。夜里,父亲买来蒲草舂软让她织帆(渔船用的蒲帆)。当时由于煤油奇缺,又没有电灯照明,母亲几乎都是摸黑织的。她的双手很灵巧,不需要看着都能织得又平又快,一个晚上能织出四、五丈长的蒲帆。每织完一担蒲草,不是父亲自己就是母亲带着我或弟弟在深夜里挑往20来里远的江洪港才卖。到了严寒季节,那时的妇女和小孩大都是戴人工做的布帽。母亲每天外出做工回来就一边生火一边缝帽。她缝的帽款式多样。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她在每顶帽上都能绣上极美的花草竹木或飞龙走凤等动物和“吉祥如意”及连体的“福禄寿”等字,深受人们喜爱。
那时,母亲不分日夜地干着,精神困倦了,打几个瞌睡或稍躺会儿就又起来干活。筋骨累痛了,叫我给她捶捶腰和脚手或站在她的腰和腿上来回地踩。我知道母亲忍受着这么大的苦难折磨,都是为了家庭,尤其是为了子女的生存而含辛茹苦的。我的心恰似针扎般疼痛。
改革开放后,我们兄弟都长大了,我被群众推荐当了小学教师后又转入镇政府部门工作,他们有的当了制鞋匠、有的开汽车、也有的在家务农,各尽所能。家庭生活逐步得到改善,数年间,大家都娶上了媳妇并住进了新楼房,终使母亲那颗沉郁多年的心得以放下。特别是,她看见我们兄弟婶嫂都孝敬父母,平时,她的脸都笑得像绽开的鲜花般灿烂。
不料,自大前年起母亲患上了高血压和脑梗塞,几次病危,虽然都有幸抢救及时得以脱险。但却落下了半身不遂之症。她多次对我说:“我最怕的是像你的阿姆和小姨那样瘫痪着许久不死。我如果能像你高祖母那样冲好凉、梳好髻后一下子闭了眼,免得拖累你们多好呀!”我每听到母亲所说的这些话,心里都感到特别的难过,幸好在我兄弟的着力求医治疗和父亲的悉心料理下,她的身体逐步恢复了健康。她原来不能移动的左手左脚都能够活动了,个人生活己全能自理了。她看见自己得以康复大为高兴。有时我们回家来,她像天真的小孩子般跟我们说说笑笑。我们看着她的身体日益健壮起来和她那快活的样子,也说不出的欢喜。大家都在心里祝她健康长寿,一起愉愉快快地过日子。
今年来,母亲对其不幸的命运似有所预感,过去很少见她找人算命,今年却多次找人了解寿年。她说:“算命先生都说我在今年农历7至8月和11月都有个大难关,如过了这两大难关就能长寿百岁了。我哪有这长寿呢?我总觉得我的寿年是不多长了。”
本来,算命我是不大相信的,但料不到她在农历7月到8月交接的时候真的走了——农历7月29晚,父亲在楼面酣睡,母亲冲了凉,梳好发后在房里休息,至深夜2时(即农历八月初一日,阳历9月7日凌晨)父亲下楼看望她,也许是她的高血压或脑梗塞病复发,竟一声不吭地像高祖母那样悄悄的走了。她从从容容的走,不愿再留给我们一丝拖累,这是一个伟大母爱的表现。但她没有跟我们说上一句就走了,却给我们留下了无以弥补的遗憾和无尽的悲痛。
母恩如山,难以答还。母亲,既然走了,您是在大好时光里走的,就安息吧!但愿有来生,我们还做您的儿女,好好地照顾您。
2002年10月1日
此作2005年获“永恒的母爱”全国征文一等奖,收入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永恒的母爱》、2012年11月收入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散文家力作选》,2017年团结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散文名家》等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