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一条英年早逝的土狗
李成林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所有生命都在经历严冬的考验。这天早上起来,不幸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那条与我们朝夕相处了9个月的狗狗遇难了……
一周前,我们就在这条黄狗身上看出了不好的苗头,消瘦得好似少了一围。近时期来,随着天气的严寒,狗狗竟然也不大吃食了,这未免让人心里不安。狗狗,不是那要冬眠的动物。若不好好进食,如何能度过这个越来越恶劣的冬天?
不安归不安,我们还是把吃不了的剩饭剩菜,往狗食盆里一倾而下。看着它慢吞吞地把头凑过去,习惯性地闻上一闻。还是没有一点食欲,又把头收过一边,静静地卧着。摸摸它的小狗头,恨不得揍它一顿。
想想这剩汤剩水或许不合它的口味,又或许它是病了,摇摇头,也只得罢了。谁让它是一条乡村里的土狗呢!
那年3月,刚到其曼村里住下。听说工作队想要收养一条狗看家护院,达吾提家的小克孜和热孜汗大妈好心地将一条小狗狗送与我们来了。大妈简单地寒喧了几句,双方就办妥了交接手续。小克孜把狗狗放在院子里,转身离去时,那小狗屁颠颠地在地上跑动起来竟然要跟回去。小姑娘又把它抱起来,拍拍它的小狗头,做势要打,其实也只是为吓吓它,又往我们怀里一塞,毅然决然地离去了。
这小狗是那么小,双手轻轻一合抱起来。它怕是还没满月吧。
西梅内斯在《小银与我》中对他心爱的小毛驴讲过一个《狗妈妈》的故事:
他轻声地对毛驴小银说“我对你说过的这个狗妈妈,小银,就是射手洛巴托的那只母狗。你很熟悉它,因为在去雅诺斯的路上碰见过很多次了……你记得吗?它那身金黄杂着白色的毛简直像五月里的一片晚霞……她生了四只小狗,卖牛奶的莎鲁德把它们都带到马德雷斯的小房子里去了,因为她的儿子正在病危,路易斯先生对她说需要喝乳狗汤。你要知道,从洛巴托的家到马德雷斯桥有多远,中间还要经过塔布拉斯岔路口………
小银啊,有人说,那一天它整天都像疯了似地跑进跑出,到路上,还爬上围坎,各处去找寻,在人们的身上嗅着闻着……晚祷的时候,还看见它在看守奥尔诺斯小屋旁的一些煤炭包上朝着落日呜呜哀鸣。
你知道得很清楚,从恩梅迪奥街到塔布拉斯岔路口有多远……狗妈妈在黑夜里来回跑了四次,每一次嘴里都叼着一只小狗。小银啊,第二天早晨,当洛巴托一打开门,就看见狗妈妈躺在门槛那儿温驯地望着他,所有的小狗都在蠕蠕钻钻地吮吸着它那饱满的玫瑰色的乳房……”听之让人为之动容。
眼前这只柔弱的小狗温顺可人,这么小就因为我们的安危而与爱它疼它的狗妈妈生离死别了,我们一度在心底都曾暗暗发誓要好好地照顾它。
究其实,也并没有受到什么照顾。毕竟是条乡村的小土狗嘛!它吃的理所当然是我们剩下的剩饭剩菜。对它口味的,它就高兴地吃几口,不对口味,闻闻也就罢了。不曾想,它竟然慢慢地长大了。
刚送来时,它还是幼年时期,我们在房内喂养它,且给找了一个装水果的废弃纸箱,让它在里面进食,睡觉。稍长,便移到院外了,但还是能自由放任它出入室内室外。再稍长,怕它在室内拉屎拉尿。每当它兴奋地跑进屋内,要和主人们亲近亲近,而室内所谓的主人们便毫不客气地将它驱赶到了屋外。
这是条聪明的狗狗。能看出主人的喜恶冷热,它坦然地接受了土狗的命运与不公正待遇,不再进入主人的房门了。
主人那般绝情,严酷地伤害了一颗纯真的狗心,它不但不记恨,反而死心蹋地热爱和忠诚于主人。这是何等的胸怀?听到主人外出归来的脚步声,它远远地就欢奔过去迎接,摇头摆尾,在主人的脚下轻嗅斯磨。而主人们仍嫌它不咬人不能看家护院,买了铁链子回来,将它摁倒在地,将铁链紧紧的锁住了它的脖子,将它牢牢地系在了门外的大柳树下。
它还是没有记恨我们这些所谓的主人。忠于职守,一有陌生人远远过来,远远的还没有靠近,它便发出了预警声,低低地吠叫起来。陌生人近了,它怕威协到主人的财产和人生安全,暴跳如雷欲挣脱锁链似的狂吼不已,凶神恶煞至极,誓与来犯之徒决一死战,每每让人感喟不已。
基因决定了这条土狗不能长得很高大,它的头鼻皱在一块,象城里闲汉懒婆养的宠物犬。它像贴着地面似的跑过来,我想起了水浒中一个好汉的浑名——矮脚虎王英。它真似个矮脚虎。我们这些主人们也貌似地宠过它,某人心情大好之时也会蹲下来,亲呢地摸摸它那柔顺温暖的毛发,它善解人意地舔舔主人,友善与信任一览无余。某个主人心情不好之时,也会拿它出出气,飞起一脚把热情迎来的它一脚踹倒在地,甚或发泄心中不快,拿起一根棍棒,就恶狠地打将过去。无论多么恶劣的主人,它也从不会记恨。看家护院,没功劳有苦劳任劳任怨,主人待它饥一顿,饱一顿,毫无怨言。饿了三天,依然对主人不离不弃,友善有加。
我从村里回来,远远地看到它在村头院口欢欣地跳跃着欢迎我归来,我向它走过去,它的尾巴有节奏地轻轻摇晃着,我的心在暖着软着的同时,我就忍不住地要想想这个狗狗的命运。一次,我甚或恶毒地想出了一个词“狗基因”来踏贱它:狗性难改。
作为一个不能独立生存的土狗儿,它只能靠给人看家护院,做宠物,跟班跑路,摇尾乞怜,以讨主人欢心。想到这个“狗基因”的词,想到身边周围一些令人不耻的人和事,都是有“狗基因”在作怪。
“狗基因”附在狗身上,天然之趣;附在人身上,令人作呕。我有些怪罪于狗,怎么爱也爱不起来。何况,狗狗淘气起来,也时常犯些令人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的拖鞋被它偷走撕咬过,我藏在床下的臭袜子也被它叨出来在大庭广众下示众羞过我。
一次,我在院子看书发现了不少的生辟字,我拿出新华字典来查用,一时忘收了。待我再找到这本字典时,书脊已被啃咬得面目全非。气愤之极,看见狗狗在一边眯着眼睛打盹,我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欲将其置之死地而后快。它睁开狗眼看我这凶神恶煞样,狗狗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眼看到盛怒之下的主人冲过来,它不闪不避。我高举的凶器就要打上它的头了,它把头歪向一边,闭上眼睛,索性任由我随意处置或结果它的狗命。我的心不由一软,和一条小狗发怒、生气,真的有违我的品德,我只好又放了它一马。
不管主人喜不喜欢它,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爱恨情仇。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可争议地,这条小土狗早已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分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们还是应该冷暖相系,命运与共。然而,入冬已来,天气恶劣日胜一日。为了取暖,我们在房间生起了炉火。我也曾担心过门外这条小土狗如何过冬。村里的有人说,狗不怕冻。不会有麻达的!
雪下下来了,有暖气的室内温暖如春。
门外的狗狗呢?谁又管得了那么多?也不知又该如何管?
它的铁链从院外大柳树上解下系到了院内,铁链还是最终被解开了,小土狗解脱了、自由了,然而它始终不再踏进主人的屋门。外面的天气那么冻,它一直在院内院外流连警戒……
它惭惭地消瘦了,也不太吃食了。太阳出来,他躺在阳光的影子里,静静地晒太阳。
狗狗病了么?我蹲下来打量它。它的眼睛,眼屎迷离,半睁半闭。狗狗,这是怎么了?我心中一酸,狗狗,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剩饭剩菜依然在倒给它,狗狗闻也不闻了,隔夜的剩饭菜在狗食盆里冻结了冰,一层复一层,垒成了一座冰山。狗狗卧在一侧,泥雕木塑般一动也不动。
忽然间,我们害怕这条沾小土狗死去,我们希望它恢复往日的活力与欢欣,希望它活奔乱跳,希望它重现迎接我们归来的摇头摆尾,希望它重拾回昔日那钢健威猛无比的吠叫……那怕它再作贱我们的用品和书籍。
一个爱狗的慈爱妇人,曾向我坦诚地说她,为什么喜爱狗。她抚摸着一条高大威猛的爱犬自言自语地说:别看世间这么多人,有的人唉,连狗都不如!
想想这条狗狗与我们的朝夕陪伴,它昔日的淘气与捣蛋,它的勇气与无畏,它的英姿与洒脱都一一在眼前重现。
如今,我们给它投过去鲜香四溢的羊骨头,它也无动于衷,给它调味了饭菜,它视若无物。大伙儿猛地醒悟过来,都慌了神,但也束手无策。
这条小土狗怕是就要死了。
曾经,它毫无保留地热忱地信任依赖过它的主人,可主人却帮不了它什么。它满腔热情地爱过人类和这个世界,然而世界也对它无能为力。它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微闭着眼睛,世界仿佛不复存在。
曾经,我多次看到听到过人们被病痛折磨的号哭与悲声,也目睹过人类面对死亡的恐惧与挣扎。这条无助的小土狗它所经历的冻馁与病痛何等惨烈?然而它从未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呤。面对死神的降临,它不苟且,甚至连吭都不吭一声,静静地安卧着,安之若素地守候着自己那无可逃避的命运。
冬日的阳光穿透了窗户,射进热气氲氤的内室。一夜的安眠,让恢复了活力的我们从梦乡中苏醒过来。走出门来,发现那条陪伴了我们将近一年的狗狗却永远地睡了过去。
狗狗死了!这是真的吗?大家都跑出来来看它。
的确是死了。大伙都摇着头,唉呀、唉呀地叹了一声又一声……
陈桂把狗狗提将起来,丧气地说,我们把它埋了吧。他双手打横捧起狗狗向戈壁走去。我们三个人拿的拿铁锹,扛的扛砍土曼跟了出去。人们常把正值壮年不幸死去的人,叫做英年早逝。这条小土狗还不到一年,也不满一周岁。若说英年早逝,实是当之不愧。
埋了狗狗,兀立荒野,几条汉子都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眼里酸涩涩的,眼看有就有泪水漫漫地涌了出来。
四野茫茫,天上的雪花白茫茫一片没头没脑地撒将下来,迷离了我们的眼睛……
“三九四九,冻死老狗”,再过20天,冬至就要来了。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一切要去的,都依然在去,一切要来的,也终将要来……而这条小土狗,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