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永远重要

熊开艳

爸爸对于我，是一个最亲的称呼，却是最陌生的人，我们相处时光寥寥无几。而单身的四爹虽不是生父，却情同父女般一起生活。人世间的不公平太多，我未必能全懂，或许对我来说，却是幸运的。四爹为人和气，又特别能干，除了一般农村人善种庄稼，他还烧得一手好菜，家里的所有竹制品都是他编的。

2009年3月13日四爹打电话来说，病了半年，断断续续吃了1000多元的药都不见好。刚发了500元工资，我第二天赶紧寄400元回去。我在老公家县城的小店做学徒，日子窘迫不已。过了几天，四爹又打电话来，准备叫弟弟回去，病更严重了。随后弟弟又打电话来，他说一句：“四爹病了……”然后就痛哭不已。我吓坏了，以为到了……什么都没问。请假第二天一早就心情沉重地坐车回家了。相比在外省的弟弟，虽隔了几个县，终究要近许多。

四爹人瘦了很多，本来就瘦长的脸显得皮包骨头，痛苦得眉头紧锁，显得额上的皱纹更多、更深了。四爹说，四天了都解不出大便。东西也不敢吃，肚子、腰胀痛得厉害，走路都头晕。听姑妈说他蹲一次厕所半天，出来脸青鼻黑。这一切让我深刻地意识到病情的严重，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怕一进大医院昂贵的费用，天真地希望拿点药吃就能好。于是病急乱投医，听别人说外县一家诊所治肠胃病不错，一周前他去拿了500元的药。不能对症下药，终究于事无补。如果去泸州市人民医院，肯定得多准备点钱才好。本来打算卖掉家中的稻谷，可一时没找到买家。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钱够了。

幸好那天四公的孙子三哥，陪我们一起去的泸州市人民医院。四公的外孙是这里的医生，有熟人感觉方便些，检查能快点。四爹想着有求于人，特意买了一件牛奶送给医生表哥。我等得心慌，又心急得要命，还有几丝对病情的恐惧。老板又在催我快点回去，某样东西弄不出来，客户等着要，使我心里烦透了。老板并不懂四爹对我不仅是一个长辈，更是比父亲还亲的家人。四爹本来就胀痛，吃了洗肠的药水三四斤后，拉肚子特别厉害。何况三哥放下工作陪我们，这个时候我怎么能走。我们真的好狼狈和尴尬，光检查费都700了，后面都没钱付。随后只能打电话给弟弟告急，他打在我卡里的钱是300，可扣了手续费，在取款机上取不完。真的是着急死了……三哥善解人意地安慰我，差点钱没事，他身上有两百多。直到下午五点过才做了肠窥镜。结果出来了，医生郑重其事地避开病人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直肠上长瘤子堵了，只有一个小缝，需要尽快动手术，手术费要一万多。第一次被当作成年人般面对大病，我特别紧张和恐惧，后面的话根本没法听清。四爹去上洗手间了，三哥和我走在前面，他悄悄告诉我是癌。我一听就吓哭了，感觉如晴天霹雳，快崩溃了。

走出医院，看着街上车水马龙，我感到自己如淹没的尘埃，昂贵的手术费压迫得我喘不过气。在我的印象中沾了癌就离死亡很近了，不敢去想像这种事会降临到我们这个本就拮据的家。成年后第一次在大街上，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三哥叫我不要哭了，不要让四爹知道伤心难过！我咬着牙，把泪水憋回去，看着四爹走过来了，赶紧用衣袖擦了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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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在广东闯荡了近二十年，可吃烟、喝酒、赌博等享受而挥霍一空。我和老公也没钱，刚在小县城还未立足。因为没活做，他尝试着跑摩托车，不曾想上个月出车祸赔了1500元，都是借的。两人比以前在广东打工收入少一半多，还要付房租和生活费。听四爹说，有点钱的人都看不起我们，连检查费都舍不得借，何况那么大的数目。我不由万分心酸，感叹世态炎凉！钱，钱，钱……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时的我，却不曾想，还有比手术费更让人绝望的事。

我妈没电话，我打电话给同在一个地方的姨父。姨父好心地说：“别告诉你妈实情，她肯定接受不了。她今年才出来做清洁工，而且省吃俭用也没多少钱。叫你爸想办法，他才是一家之主。”我没敢说是癌，还把医药费少说了一半多。我妈一听急得要命，她拼命干活、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给弟弟修房子娶媳妇。老房子窄小又漏雨，而且土墙裂开了好几公分，弟弟自然谈对象都难。

　　老公得知后，居然说我的不是，说我管得多了，人人都有个家。他没钱，我知道的，我能怪他什么。我泪流满面地问自己，我管得多了吗？我做不到如此无情。可是他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还是让我有些心寒。“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家人大病的压力！弟弟叫我向婆家求助——借点钱，当家的婆婆叹道：“哪有那么多钱啊？”然后冷漠地道：“别人家的事，我哪里管得了？自己怎么不存点救命钱啊？何况又不是你亲爹……”我天真地想这层关系，借两千应该没问题吧！任凭我哭得如何撕心裂肺，他们一家仍无动于衷。真不知怎么办？靠人不如靠己，从来没有那么深刻的领悟。婆婆这些话说得太寒我心了。言语之间，她一生从没求人借钱，是我们家无能。谁不曾想到后来公公动手术需要高昂的手术费。她两次向亲生女儿借钱，却碰了大钉子。女儿不心痛父亲会有生命危险，不愿意借钱还数落二老的万般不是。他们向我讲述起这件事，眼睛红红的，心凉了一大截。可笑的是他们忘了曾经就是这般无情对我的家人，那么她的女儿自然是学到了她持家的精髓——只顾自己的小家。

我这次回去又花了两三百元，老公说得更理直气壮了：“你回去什么都解决不了，不如直接拿点钱回去。而且嫁出去了，本来就能力有限，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他说这些就是转述他父母的意思吧。我当时一听就火了：“如果父母没生养我，我一下就长大成人，你家就白捡一个媳妇了？干脆你爹妈死也别回去了，反正什么都解决不了，人死又不能复生。”我真的受不了。此时的我正痛彻心扉，不但不关心安慰我，还打击我。

不是亲生的又怎样？我的四爹不仅是爸爸的哥哥，更是我的养父。外人不理解，为什么连老公也不理解这份亲情啊？我心里真是苦不堪言的委屈和心酸。四爹的一生本来就很凄凉，没成家无儿女，如今还得绝症。他一直把我和弟弟当亲生儿女一样，远胜过了父亲的关爱。过年四爹是第一个给压岁钱，而且给的比别人多几倍；妈妈到广东时，他每天做好饭菜坐在坡上等候放学回家的我们，即使去走人户也把饭菜弄好放锅里热着；我上初中时，担心我在食堂生活不好，给我两元钱打肉或者上街叫我下馆子；我和弟弟受伤或有点疼痛，他想方设法四处寻找偏方，减轻我们的痛苦，给牙痛的弟弟寻找芦荟等……虽然我嫁出去了，我能那么忘恩负义吗？我知道每个人挣钱都不容易，可这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事情有轻重缓急，钱没有还能再挣，借的钱总能还上，而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挽回了。我真的很失望，我的家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以前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却不曾想绝症降临在刚满60岁的四爹身上。忽然间感觉全世界就剩下我一人，无助地、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走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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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总是超出想象的残酷！曾经以为我们都长大了，现在连妈妈也找到一份工作，日子会慢慢好起来。房子的问题没解决，又来如此一场灾难。好想好想一切都只是一场恶梦！这些天我总是以泪洗面，自己怎么那么没用，什么也解决不了。

四爹在电话里给我说，要一万多的手术费怎么办啊？很无助，很无奈，对生命的不舍与渴望，让人心痛不已。我不知道怎么办，能多筹一笔算一笔。打算把承载我梦想的旧笔记本电脑卖了。当初2000元买时就是二手的，根本不值钱，我却走投无路。多年后，我想如果此时有蚂蚁借呗、信用卡能轻易借到钱，解我的燃眉之急就好了。当时我却只能在网上四处发广告，打印广告到处贴，好不容易有个买家联系我出400元。后来抱着试试的心理，发短信告诉堂兄树哥：四爹病的事。树哥叫我不要卖电脑，卖不了多少钱，他想办法凑点钱回去。我知道树哥的条件也并不好，家里和我们一样，土墙房子快倒了，刚交了巨额的二胎罚款。过两天，四爹打电话来了，欣喜若狂地给我说：“你树哥寄来了1000元，四哥（树哥的兄弟）给了600元。”四爹似乎又燃起了生的希望，因为离手术费又近了些。树哥的举动，如雪中送炭，让我感动万分！

我结婚连戒指都没有，除了那1000元彩礼钱，就只有一张结婚证。我好不容易凑到2000元，彩礼钱加婆婆500元和老公才挣的500元。后来听四爹说，弟弟也出了2000元，堂哥堂姐、亲戚们都陆续地出了钱，4月9日我把钱寄出，满怀希望地想手续费应该差不了多少，于是打了个电话回去。爸爸说，去泸州市医学院请教授检查了，四爹得的是直肠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到全身80%至90%，已经无药可救了。动手术可能更危险，走向死亡更快。于是四爹只能吃药保守治疗，吃止痛片缓解痛苦。爸爸平静地说把棺材都买好了。我听后脑海一片空白，结果为什么这样糟糕？拿着手机，无语地泪如雨下。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亲人的死亡，临近得让我难以置信，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多么后悔，四爹没享过我一天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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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这样，无法预料，总有许多痛苦的事必须得承受！生活、工作、家庭、感情、健康、死亡……恶梦接踵而来，命运又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8月我不幸得了宫外孕，24日去泸州市医学院动的手术。这次婆婆避无可避，我是她唯一的儿媳。她会将存款取出吗？会想办法筹钱吗？她一点也不关心我的难受，只是不断在病床前念叨，某某得了宫外孕后多年都没有生育。她伤心欲绝地道：“人这一生没有孩子怎么过啊？”本来没有严重得让人绝望，却被她渲染得心灰意冷。看着病房里得绝症的人准备去成都华西医院，明知没有用，家属只是为了心里的安慰而已。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不会危及生命。如果不是婆婆似钱如命，如此的绝情冷漠，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不幸了。我将所有悲伤与不满全掩藏，冷眼地看着他们，这次又会怎么处理。老公也觉得婆婆在医院什么都帮不上，反而让人心里添堵，第二天就叫她回去了。不管是借钱还是存款，所幸最后婆婆和我们各出了一半。可还是给我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们只在乎传宗接代，把我当作生育工具。最痛苦的人不是我吗？冒最大的风险的人不也是我吗？听那说话的口气，有几分重新结婚生子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