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清明节
江东旭
乍暖还寒的日子,清明节即将到来。每年这时,按照惯例,我们这些在外的儿孙,都会回老家一两天,给故去的先人上坟。或许对别人来说,时间早已磨灭了悲伤,只余眼前相聚的热闹,而母亲的笑面下却有着始终放不下的牵挂——祭拜外婆。
外婆在母亲不到两岁时就去世了。母亲告诉我,当遗体放在门板上时,她还哭闹着要去怀里找奶吃,见者无不落泪。虽然后来有了继母和几个弟妹,但无论如何“隔”了一层;加之坟茔又比较远,便疏于过问。环境和经历造就了母亲记忆和惦念的永恒。
这天,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省墓的车辆和行人。天气阴沉沉的,好在没有飘下雨来。祭扫了家族的祖坟后,我便请母亲坐上车,带上两个孩子,去往那挂念之地。
外婆的坟在一个叫羊满哨的村庄后面的一块菜地里,没有墓碑,只是一个由几块石头垒起的小土堆。由于常年无人看管,坟上满是荒草。我把草割掉后,母亲便将糖果、白酒和三四碟祭菜摆上坟头,又随手拔去几株刚生出的灰灰菜。母亲的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但毕竟年过六旬,不仅两鬓飞霜,动作也明显不如过去灵巧。她虔诚地在坟前点着了香和纸,一时间纸灰飞扬。这本是肃立的时刻,两个孩子却在一旁快活地追逐嬉戏,我不禁呵斥了一声。母亲反而责备我:“孩子不玩耍,还能做什么呢?”
站在坟茔前,母亲眼里有泪花闪动。她自言自语地说:“时间真是快呀,不知不觉,六十年过去了。”我不禁恻然。
母亲想念外婆,而外婆留给母亲的除了这座孤坟,就只有一张两寸的黑白相片。相片上的外婆才二十几岁的样子,脑后扎着一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温婉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据母亲说,外婆年轻时学习很用功,是村里第一个当上教师,吃“国家粮”的人。虽然外公脾气暴躁,可是外婆的性情好极了,哪怕刚挨了一顿拳脚,转过身来,微笑又挂在脸上。母亲常常痴想着能在梦里与她相见,可又不止一次懊恼地说:“梦里从来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祭扫完毕,母亲好似放下了一桩心头大事,显得轻松了许多。往回走时,她把注意力转向了两个孩子,还执意抱起我那三岁的小女儿,教她唱一首“拉拉秧”的童谣。走在母亲身后,看着她柔弱的身影,我知道她会像过去一样,把对外婆的思念和遗憾藏在心底,全身心地爱这个家。事实上,由于从小就失去母爱,饱尝了艰辛和痛苦的母亲,对于我和姐姐倾注了全部的爱。她只有一个纯朴的愿望:让儿女不再受她那样的苦。
“母亲”这个词对于母亲来说,只有无尽的悲伤和遗憾,对于我们来说,却又是莫大的幸运和幸福。
我想起少年时代的一个清明节,母亲要我陪她去给外婆上坟,懒惰的我居然找借口躲在家里看闲书。虽然事后深感愧疚,却覆水难收。而母亲从来不把我的忤逆放在心上,仍一如既往地关心我,将无私的母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与母亲深沉绵长的爱河相比,我对她的关心永远只是一条喧嚣的小溪。
母亲说,许多人有妈妈却不孝敬妈妈,可我想孝敬妈妈却没有妈妈。这句话说得沉痛极了,大约没有相似遭遇的人,永远无法体味其中的酸楚。母亲的清明节,对于我来说,不仅只是陪母亲去祭奠外婆,更使我懂得了有些遗憾无法弥补,有些幸福弥足珍贵,从而珍惜生活,珍惜母亲,珍惜身边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