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拾稻穗
唐海珍
悠悠岁月,有过多少往事,经过岁月长河的淘洗,许多已湮没在长河里不见踪迹,而那些滋养生命的细节却像金子一样存放在记忆的仓库里,熠熠生辉。儿时拾稻穗的事即是记忆中的一块金子。
每到阳历七月中旬后,村外那一片稻田,像铺了一场黄色的锦缎,在炎炎烈日下闪着耀眼的金光。这金光传递着一种信号:农村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的日子到了。
“谷者命之本”,因而收割稻谷是生产队的大事,生产队里拿工分的男女老少都要参加双抢。而我们这些学生伢子妹子也不清闲——恰逢暑假,我们正好拾稻穗。
双抢之际,父母们、能拿工分的哥哥姐姐们奔向田野去割稻打禾,打谷机就呼啦啦转起来,很快一爿波光粼粼的水田被撂在收割者的身后,还有从打谷机口中吐出来的一堆堆蕴藏着希望的高高稻草。望着那一爿波光粼粼的水面,我们就挽着裤脚,带着希望,踏进了温热的水田中,搅得泥水四溅,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金光。此时,我们双眸滴溜溜地扫视着金光跳跃的水面,如同猎人搜寻着猎物一般,搜寻着大人们收割后遗漏的稻穗。如果几个人的目光同时捕获了一根稻穗,便像饿狼抢食一样扑上去,泥水溅湿了我们的衣裳也置之度外。往往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得手。偶尔也有两个同时抢到的,一个逮住头部的穗子,一个拽住根部。这时就会发生争夺战。逮住穗子的手一捋,手里就是一把稻谷,只为拽住根部的留下稻穗的一两个分支或是光杆司令的稻草。
泛着波光的水面上找不到稻穗了,我们就跟在抱稻穗的人后面。他们把割的稻穗一抱抱地抱到打谷机旁,我们就捡拾他们遗漏下来的稻穗。大胆的会抢夺他们手下耷拉着的稻穗,等他们放下稻穗后,他们会像驱赶小羊羔一样把我们统统赶得远远的。
我们只得奔向稻草堆翻找着收获的喜悦。每找到一根稻穗,我们脸上就开出一朵微笑的花。找到的稻穗,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肢体完整。那些肢体残缺的稻穗是打谷机脱粒不到位的见证。因为成把的稻穗参差不齐,那些被包裹在里面的“成员”,它们窝在里面的肢体被外面的“成员”保护了起来,就躲过了打谷机夺命的一劫,这样才有了它们残缺的美。这美带给了我们一大把的欣喜。而那些肢体完整的稻穗则藏在稻草秆包裹的根部,我们常称之为“倒穗”。拾到这种完整的“倒穗”,那简直是“双喜临门”。在刚刚被打过的稻草堆里翻找稻穗,得手脚麻利一点。因为水田里横放的稻草堆很快会被人分成一捆捆在其头部打个结再扎起来,像布阵的士兵一样竖立在田中。他们仿佛在静待一场爆发的战斗,但战斗并没打响,很快这些士兵被输送到田塍上码成一排,“战场”便显得空阔起来。不久农民伯伯便会掮来犁耙整田,田整好之后便会插上青青的晚稻秧苗。青葱的秧苗点缀在水田里,在风中摇曳成另一道美丽的风景。
每一次我们把拾的稻穗厘清,一把把扎好,晃荡着,宛如大姑娘后脑勺高高扎起的马尾辫,沉甸甸的。放在竹篮里,它们安安静静地躺着,仿佛摇篮中安详的婴儿,可爱极了。
“稻花香里说丰年”,在每一个拾稻穗的下午,我们常常到“听取蛙声一片”,才满载而归。
当金黄的锦缎被农人们一爿爿裁下,又一爿爿被缝上青青的绒毯,我们捡拾的稻穗也被搓成稻谷,被晾晒在房前屋后,并由一簸箕逐渐发展成两簸箕。双抢过后,原来金黄的田野换上了绿色的绒装,我们捡拾的稻穗就化成了一小箩筐喜悦。
在金秋时节,收获晚稻的时候,我们捡拾到的喜悦不亚于盛夏。
金秋十月,晚稻成熟的时候,学校会放农忙假,大人们割禾打稻时,我们依然可以趁机拾稻穗。更可喜的是,原来的水田变成了干田,为我们拾稻穗创造了更多的时空。当农人们收割完毕,撂下一片荒凉,只留下一堆堆稻草,我除了可以在稻草中不紧不慢找到收获外,还有另一种丰满的喜悦。翻开一些稻草的杂碎,会看到一爿儿金黄的稻谷撒满一地(这是从打谷机中侧漏出来的或是撮谷的人不小心撒落的)。这时我就会欣喜得手舞足蹈,抓几根稻草折起来扎成一个小小的扫帚,把它们扫成一座金山后,就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捧进装稻穗的袋子里,最后一部分连泥带谷一起抠进袋子。几次这样的收获,不知胜过了多少根稻穗!
“食谷者智慧而巧”。我们把拾来的稻谷分两拨处理:没沾染泥土的用作人吃的口粮;泥土和谷粒混杂的就用来喂鸡喂鸭喂猪。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家里的鸡鸭猪是我们的美食,在这些美食的滋养下我们茁壮地成长。
如今,新时代的孩子们,为什么不如我们那一代人珍惜粮食,在拾稻穗这件事上可以找到注脚。我们那一代是拾着稻穗成长起来的,比新时代不见五谷生长的孩子们,更懂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远意蕴。
《捡茶子》
三十多年前,我所在的村庄,三面被橘园环绕,橘园外围分布着一块块茶子山。国庆之后,阵阵秋风带来丝丝凉意,晨露微寒,油茶果在树上迎风招展,一副召唤着农人们前去采摘的姿态。在召开了摘茶子(实则是采摘油茶果,我们通俗的说法是摘茶子)的动员大会那晚之后,于第二天,晨曦初露,农人们像出塞的大军浩浩荡荡地进山采摘茶子。寂静的山林顿时变得热火朝天。等农人们把某块山的茶子采摘完了,原来被封的此山才算解禁,捡茶子的小孩儿才能进山。去捡茶子时,大家从家里拿出前一年捡茶子后留下来的长长的木钩子(由带枝杈的树枝做成,在分叉处,小枝子仅留三四寸长)或竹钩子(由竹竿做成,顶端节处的枝子仅留三四寸长),手提竹篮或布袋,向着茶山进军。
进山后大家四散开来,抬头向一棵棵树搜索着。
我搜索树上的球果通常有三种方式:
一是站在树下绕圈,看有没有触手可及的明摆在眼前的球果,再用手扒扒茂密的叶丛看有没有藏有球果。
二是用钩子勾在枝头招摇的球果。每发现一个,把树枝狠命地勾拉下来,然后一手拽着树枝一手摘住球果;树枝太硬挺勾拉不下的,就瞄准球果,把它套在叉子里,然后手用猛力迅速往下一拽,在这种力的作用下,球果一般会脱离枝头,跳到地上来,我就可以把它捡进竹篮了。
三是拿着钩子爬上树去摘用前两种方式都摘不到的球果。高大的油茶树像绿绒大伞一样撑开在天地之间,四周无数的枝条尽情地向外舒展着。爬到树上,要找到在树下看到的球果真是不容易。只能确定大概的方位,然后向着那个方向东看看西望望。很多时候,在树上看到一个球果悬挂在一个枝头的顶端,用手摘不到,只能把屁股坐在或靠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两腿架在别的树枝上,左手再紧抓一根树枝,把自己摆成不倒翁的姿势。然后再让右手用钩子去勾有茶果的枝条,勾到胸前再用左手臂绾住树枝,穿过树枝抓住勾到胸前的那根枝条,让拿钩子的右手把钩子挂在另一个枝条上,以便腾出右手来摘茶果——这是一种高空危险作业,但为了多摘一个油茶果,我常常毫不畏惧——好不容易把它摘下来,一看才知并非前物,但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对于那些我爬在树上也摘不到的球果,只能拿钩子朝它乱打一通。爬到树上,只摘到一个球果,我常常会不甘心,总会在树上搜索几番,折腾几下,确认再折腾下去无果了,我才从树上梭下来。
当伙伴们走远了,山林里静得瘆人。我就追随她们的声响而去。伙伴们捡拾茶子有时会“趁火打劫”。她们在摘收过的山林和未摘收的山林的边界上溜达,趁着看守人员身在“云深不知处”时,就溜进去捞一把,然而迅速撤离。有时我跟在她们屁股后面,也想揩揩油,但由于自己个子矮小,人又胆小,常常茶子树上的球果冇摘到两三个,吓得心倒是突突跳到嗓子眼了,更多的时机是捡她们在慌忙中遗落的球果。有时我远远地看着她们偷茶子,然后看着她们被守山人追着跑,跑得慢的就被守山人逮住把篮子剁得稀巴烂,然后他们再接受如何挨罚。眼见几次这种惊心动魄的场景,我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得老老实实地捡茶子。
其实,还有一种既轻松,又比“偷球果”光明正大的捡茶子的方式——就是在油茶树下的草丛里、落叶丛里捡拾球果和茶籽。农人们在摘收树上的球果时总会稀稀拉拉落下一些,落在地上显眼的地方,他们就顺手捡起来了,而对于落在草丛里的却无法一扫而光。因而在树下草丛里慢慢地细细地找,总能有所得。这样找球果还会另有一种收获。在摘茶子前就有些球果爆裂而落,大人们通常只摘收树上的球果,顾不上或者说没工夫去捡落在草丛里、树叶下的茶籽,这些茶籽就成了我们捡拾茶子的丰富源泉。扒开草丛、树叶,一颗颗油光发亮的黑色籽儿,像黑色的珍珠静静地躺着,等待着我去捡拾。像这种捡拾茶籽的方式可以延续到深秋初冬。那些让人无法摘到的球果,在秋阳的沐浴下,里面的籽儿会爆裂而出,在霜风的吹拂下,它们迎风而落。经过霜冻的茶籽出油率更高。我记得在深秋初冬的不少个日子里,放学后经过那块油茶林,我会到树下去扒一扒,捡几颗黑得发亮的茶籽,装进衣袋里,为家里多添一两滴茶油。
茶油色泽金黄或浅黄,澄澈透明,味道纯正,是卫生保健植物食用油,对人体的健康有独特的功效。有史料为证:朱元璋曾遍体鳞伤,用茶油涂上,几天后伤口愈合,他统一天下后,把茶油封为“御膳用油”;明朝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到茶油的食疗作用:“茶籽,苦寒香毒,主治喘急咳嗽,去痰垢”;《纲目拾遗》记载“茶油可以治疗痔疮,退湿热”;《农居饮食谱》记载“茶油烹调肴馔,日用皆宜,蒸熟食之,泽发生光,诸油惟此最为轻清,故诸病不忌” 。
这种独特功效的茶油,我们常用来烹调有腥味和臊味的食料,去腥除臊,成就美味佳肴,为我们强健的体魄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和保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