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热点 那些年养猪的记忆
寇俊杰
猪年到了,大猪小猪们都憨态可掬地走上了年画,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让人感到熟悉而陌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因为猪圈臭味难闻,所以猪圈都垒在大门外,我们家门外地方大,父亲垒了两个,大小猪分开养,避免大猪抢小猪的食。
恐怕自古以来,猪都没有像牛羊一样放养的,它主要靠人喂。每年的春夏秋三季,地里野草多,同时也为了节省粮食,薅草喂猪成了人们除了种地之外的首要任务。父亲每天从地里回来,总忘不了薅些野草,像小山一样背着。有一种叫涩萝秧的野草,生命力极其旺盛,一到夏天爬得遍地都是,但藤蔓和叶子上都长有刺,如果用手去薅,几下就能把手划出血道子,但是猪皮糙肉厚,不但不怕刺,还特别爱吃这种草。于是,父亲每次去地,都要带上镰刀,干完庄稼活,他就到坡边沟畔,专挑涩萝秧长得茂盛的地方,挥镰割草,然后用镰刀柄把草堆到一起,再卷起来,挑根长藤蔓把草扎实,用锄头把草背起来往家走,还没到猪圈前,猪们早已养成了那时吃草的习惯,急性子的把前蹄搭在猪圈上,直立起来探头探脑地盯着父亲走近,不时叫唤几声,像是催促父亲快点儿喂它。慢性子的还大模大样地躺在猪圈里,等到父亲把涩萝秧丢进圈里,才闪电一样从地上蹿起来,冲着草捆来个饿虎扑食。这时的猪圈是最沸腾的时候,本来相安无事的猪们一个比一个抢得欢,特别是到了最后几根,常常是一只猪抢到了,别的猪过来和它争,猪们虽笨,但也知道叨着草在圈里绕着圈儿跑,边跑边吃,别的猪在圈里死命地尾追堵截。有时圈里只有两只猪也要追个你死我活。聪明的猪会找机会把头冲着墙角,任凭别的猪怎么拱也不动,一直把草吃完才回头。只有圈里的草全抢完了,猪们才偃旗收兵,再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不停叫唤。父亲总是笑着说,真是贪吃的猪,吃再多也不够。如果天还早,父亲就再到荒坡上割些草,就是回到家天黑了也不耽误猪们吃,并且总是先把小猪喂饱。
父亲对养猪很上心,不仅割涩萝秧胳膊上、背上常被划有血道子也不在乎,而且平时没事时也常常站在猪圈前,对猪圈里的一切了如指掌。猪圈哪些地方被猪拱掉了几块砖,他赶紧垒好;猪圈里铺的麦秸该清理了,他赶排好时间更换;哪头猪吃得不欢了,他单独喂养,如果还不行就找村里的兽医……特别是母猪快要下崽时和满月期,他搬张简易床整晚睡在猪圈旁边,也不怕脏臭和蚊蝇的叮咬。有人逗笑说,你儿媳坐月子时也没见你出过这力!父亲就憨笑着回应,儿媳坐月子有她婆子照看着呢。别人接着说,对呀,母猪没有公公婆子,正好你来当!父亲笑而不答……
从我记事到不养猪的十几年间,我家猪圈里总有四五头,卖着大的,养着小的,从未间断。春夏秋三季还好说,地里总有薅不完的野草,但到了漫长寒冷的冬天,猪的一日三餐就靠母亲做了。
冬天,阳光和煦的日子并不多,猪和人一样,只有吃饱、吃暖才能抗得住寒冷。母亲每天涮过碗后,都会把泔水放在火上烧热,再往锅里加入晒干的萝卜缨,或烂白菜帮子,或小的、有破损的红薯等,有时这些东西少了,她再往锅里加些麸子、糠,猪食就变得稠糊糊的。因为喂猪,母亲总是比我们睡得晚。我们家厨房在后院,猪圈在大门外,喂猪要提着猪食桶,走过狭长的院子,一个来回少说有一百米,还要在寒风中看着猪吃,猪吃完了好再往里面添,刚涮过碗的湿手,又是在大门外的寒风中站着,因为猪多,一桶根本不够,母亲还要再回来提。在寒风中,母亲的手冻得更厉害了,整个冬天都是红肿着,到了第二年开春,天气变暖,手钻心的痒,又一挠就烂,可又没有别的办法,母亲只能忍着,但看着猪一天天长大,母亲脸上常露出欣慰的笑容。
母亲喂猪,还要时刻监视着猪的行为。强势的猪或大猪常霸占着猪食槽,不让别的猪靠近,母亲就用勺子敲打它,保护着别的猪也能吃一会儿;哪只猪能赶到年底前出栏,就多给它喂一些,好让它长得更胖,多卖几个钱。那一年我哥的婚期定在了“十一”,但偏巧那年天旱,不但麦子减产,而且地里的野草也少得可怜,母亲怕猪没有吃的,长得慢,到我哥结婚时肉不够,就从家人的伙食里节省,宁肯让人少吃一些,也要把猪喂饱。我们都不愿意,但母亲却说,你们将就一些吧,不饿着就行了,你们吃太饱,猪就饿了,少长了肉,等我们家办喜事,桌上肉少,不怕被街坊邻居笑话?我们听了无话可说。
随着时代的变迁,到了九十年代初,农村养猪的家庭越来越少。我侄子四五岁的时候,每次回老家,总要让我把他抱到猪圈墙上,他蹲在那里看猪,一两个小时也看不倦,怎么哄也不下来,说城里没有猪,就是动物园也没有。我想想也是,从肉到皮毛,猪对人类的贡献不可谓不大,但养猪的就是越来越少了,他每次回来想看猪,我陪他走得越来越远。刚开始我家就有,后来邻居家有,再后来要跑几百米,到别的队里才有养猪的。不管侄子看多长时间,我怕他万一掉进猪圈里,就在他身后一直搂着他。他看得津津有味,而我却苦不堪言。如今,八十多岁的母亲常常感慨现在的人生活幸福,常说不用养猪了,不知省了多少事儿。真的,现在别说养了,就是看,也只能到远离村庄的养猪场了。
在我的记忆里,猪是农村家家户户离不开的伙伴,办婚宴要用,过年要用,养得多或下了猪娃还可以卖钱贴补家用,反正自家养的,便宜,再说烂菜剩饭扔了也可惜,猪圈里的秸秆还可沤粪,撒到地里作肥料,总之,有利无弊。那个年代,农村每家门前的猪圈成了村里的一景。或用石或用砖垒的猪圈,或简单地在平地挖个坑当猪圈,然后在角落里搭个小棚,垫上麦秸或铡碎的玉米秆,再在一边放上青石凿空制成的猪食槽,对于猪来说,有了住宿吃饭的地方就别无所求了。那时人们的温饱问题都已解决,但没有卖猪饲料的,猪的吃喝除了剩饭泔水、烂菜糠麸,还有永远也薅不完的野草,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猪们很健康。夏天天热,还要在猪圈里挖个坑,倒上水,猪也不讲究,躺在泥坑里消暑降温,每天都是悠哉悠哉的,因为它知道,人们对它不但要养活,而且如何把它养好成了每个人的“必修课”,就是我们七八岁的小孩子也不例外。
那时我们每天都要完成母亲布置的“作业”——给猪薅草。春天是人的春天,也是猪的春天,它们再也不用吃乏味的干菜叶和漂着糠麸的泔水了,田间堤岸、沟边坡顶,到处都是猪们爱吃的灰灰菜、马齿苋等,我们每天放学,或是整个暑假,一有空就要挎个竹篮,和伙伴们不约而同地给猪改善伙食。虽然野外的景色很美,但为了圈中嗷嗷待哺的大猪小猪们,我们无心欣赏,薅完草也顾不得累,挎着一大篮猪草往家赶。猪们可能是听到脚步声,也可能是知道到了饭点,我们还没走到猪圈前,猪们条件反射似的顿时异常亢奋,大猪哼,小猪叫,一个个后蹄踩着食槽,前蹄趴在猪圈上,探出头来,高高低低,猪头一字排开,猪眼死死地盯着你,让你感到野草要是慢往猪圈里倒一会儿,它们就会群起而攻之,个子大性子急的还不断往上蹿,把石头雕的食槽都蹬翻了。直到你把猪草全都倒进猪圈里,它们才会转移注意力,蜂拥而上,头也不抬,你争我抢,全没了吃相。
我们天天薅草也会心生厌倦,再说爱玩是我们的天性,在野地里遇到几个好伙伴,暖风习习,绿草茵茵,我们也会疯玩,完全把等着吃草的猪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天快黑了,才慌里慌张地薅几把往家赶,路上我们边走边薅,把草虚了又虚,再折几枝绿树枝篷在篮子里,看着篮子满了,但哪里能经住猪的大嘴,几口下去,牙缝还没填满,草就没了,它们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直哼哼,可再叫唤也没法,只能叫猪们受委屈了。
三十多年过去,看着胖嘟嘟的猪们披金戴银地上了今年的年画,萌萌地举着“金猪送福”的条幅,还会引起我们内心当年对猪的愧疚……
除了喂猪时我们偷工减料觉得对不起猪,人们说谁笨,常拿猪来做喻体,说:“看他笨得像头猪!”这也让我感到对不起猪,其实这是对猪的蔑视,受了不白之冤,猪们肯定很委屈。猪虽然不是吃就是睡(这是人有意而为之,目的不言自明),动作迟缓,头脑简单,看起来很笨,但有时也机灵得很,特别是小猪,要是跳出圈来几个人都逮不住。
有一次,也许是猪饿了,我家的猪圈门被大猪撞开了个缝,大猪出不来,三个月大的小猪却轻松溜了出来。猪圈旁边有片菜地,等我出来,正好发现它在拱白菜。我一看就急了,想把它撵到猪圈里,可猪根本不把我这个“小屁孩儿”放在眼里。刚开始我不想踩进菜地,在地外怎么哄也不行,它最多只是抬头看看我,又接着拱。我拿石块扔也不济事,只好走近。猪看我走近了,调头跑到另一边,边吃边偷看着我。别说撵进猪圈了,它连门都不去。父母都去地干活了,我只好找来邻居家的两个小伙伴。我们仨从三个方向围攻它,只留下猪圈门那个方向,逼它进圈,而且为了方便它进圈,我们还把圈门开得大了些。可我们左撵右挤,它总是瞅准机会,左冲右突,从我们之间的缝隙钻出去,我们再把它包围,它再逃,就是不进猪圈,它也不往远处逃,突破包围圈后还扭头看着我们,好像是在逗我们玩儿。几个回合下来,猪倒是没什么,把我们几个累得直喘气,而且因为追赶,菜被猪和我们踩坏得更多了。圈里的大猪此刻也有了可乘之机,使劲挤着圈门,头都露了出来。要是大猪再跑出来,我们更没办法了。吓得我们赶紧把猪圈门关好。但外面的小猪怎么办?我们追,它就跑;我们停,它也停。以多胜少、以逸待劳的办法都不行。我想了个办法,猪不是好吃吗?我从家里挖了一碗麦麸,故意从小猪附近走过,倒在猪槽里,大猪吃得可欢了,但小猪或许是吃饱了,或许是看穿了我们的计谋,在一旁冷眼旁观,根本不理这个茬。看来,诱敌深入的计策也以失败而告终。文的不行,还得来武的。邻居小哥看到小猪的身后是个墙角,给我俩使了个眼色。我们从三面轻手轻脚地包抄过去,猪也不时地后退,机警地找机会想再次突破。离猪越来越近了,我先冲上去,可猪在我两腿间逃出去了。邻居小哥来个饿虎扑食,死死地把小猪压在身下,我俩又赶紧帮忙,一个按头,一个按脚,邻居小哥顺势把猪紧紧抱在怀里,任猪再怎么挣扎,我们也不松手,站起来直接走到猪圈边,把它扔进去。
小猪不但能从圈门里挤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