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话梅
毕珍桂
男人衣兜里装的是香烟。我从记事起,父亲衣兜里装的却是话梅。
小时候,父亲上衣口袋总是鼓鼓囊囊的,里面揣一长纸盒话梅。淡褐干皱,闪着雪晶盐粒的话梅,包装在白色塑料袋子,大约二十颗,中指头大小。
每天早晨,母亲张罗三个年幼子女的起居饮食,父亲挑水喂猪后,没时间吃早餐,往嘴里扔一颗话梅,跨上自行车,匆匆赶往镇上上班。
那时,父亲经常骑自行车下乡。一些乡企老板、村委干部看到父亲来了,一根香烟递过来,他总是摇头,说:“我不抽烟。”人家一看,父亲口袋鼓鼓的,以为有独特牌子的好烟,笑道:“老毕,你抽的是什么烟,来一支试下?”父亲一愣,旋即掏出话梅盒,掀开盖子,取出塑料袋,全递过去。男人们一看,大笑摆手婉谢。
下乡路途远,夏季烈日当空,父亲特别怕热,骑自行车奔波土路上,背上腋下汗水渍湿衣服,紧贴身上。每当此时,他靠边下车,支好,掏出手绢擦拭汗水,将一颗话梅放进嘴里轻咬,甜酸咸味在口腔漫延,父亲咂吧吮咽,困意消减,醒神清脑,双手紧握自行车把,飞身骑上,继续赶路。
久而久之,熟悉的人都知道父亲不抽烟,也不喝酒,省了劝烟酒的客套,父亲也独乐吃话梅提神解困,几十年如一日,从不更改。
转眼,父亲已退休十一年。周末,我回家探望。晚饭后,父亲在小房间看他钟爱的粤剧。桌上摆放满满当当一罐话梅,看到精彩处,他笑眯眯伸出右手,揭开盖子,用镊子夹一颗,嘴一张,投进,满脸陶醉喜乐。
我取出一颗话梅,笑着说:“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爱吃话梅?”
父亲混浊的眼睛离开屏幕,侧头扭向窗口,窗口的方向是家乡。沉默好一会儿,他终于说出埋藏心里多年的秘密:当年,爷爷染上抽鸦片,丢了工作,整日到烟馆吞云吐雾,体质日渐衰弱,家徒四壁。父亲学习成绩很好,每当交学费时,家里拿不出一分半文,为了上学,四处求借,受尽冷眼。勉强上完初中,再也没钱读书。父亲暗暗下决心,日后成家有子女,绝不让这样的事情重演。工作后,父亲深谙抽烟危害健康,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他一份工资要养活五口人,手头异常拮据,为了防止别人劝烟导致上瘾,他选择吃话梅作挡箭牌。至于后来爱上吃话梅,完全是意外。
望着发丝如雪,头顶稀疏的父亲,我想起在学生时代,父亲给我们储备了各种作业簿、成扎的红黑条纹的中华铅笔,各种各样的图书,每学期按时给钱交学费,三姐弟一个不少顺利完成学业。
我将话梅含在嘴里,口腔漫延着酸酸的,咸咸的,甜甜的味道,各种滋味重叠翻腾,直捣心底,我品尝了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深厚情浓的父爱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