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乡一天
周文英
马阳经常白天跑工地,晚上加班写文案,脸颊黑红,头发少白,同事戏称老马。有天从他楼下经过,电话问在不?他说刚回来,邀喝茶。说周六去寺坪、竹林关、武关,号称南北二山,要不要跟着转转?心想寺坪有上运石公园,竹林关有桃花,武关有遗址,即使不能游遍,一两处也可。
副局长同行,又早出发,马阳想把伙食安排好一点,找家有名的泡馍店打听,九点才营业,只能光顾常去的那家。笑他当家的工作生活都操心,说下乡就是一整天,偏远地方饭都没得吃,经验是早餐吃结实,午餐看运气。
吃完泡馍,七个人分两车,出城,进山,一弯又一弯。山脚平坦处搭着一片帐篷,容纳七八十人的规模,民工穿着黄马夹戴着安全帽,掮着柏树苗顺沟走。山坡上,岩坎畔,一窝窝凿好的树坑像胖子脸上的麻点,隔段有水管触角般伸到坡上去。感叹我们炫耀的商洛蓝,背后是劳动者的辛苦。
小段熟悉路况,车开得快,副驾的小叶提醒他慢点,后边车跟不上。小段说不赶快一天跑不了几个工地,周一领导就没空了,遇到质量问题,缺少领导撑腰,难摆顺,不快不行么。
最先去的工地修建水渠,快完工了,我说一句砂浆水泥用量不错,包工立即宣称质量绝对没问题。副局长要求文明进场,文退退场,撤离时必须把残余的砂石清理干净。包工说底下那段没法开工,地里有核桃树,村民要求补偿,可咱又没那笔预算……副局长答,与项目所在地村民协调列在合同条款,有些问题自己解决,不能总有依赖思想。
几十米刚修复的河堤,像补过的衣服,与原堤防连成一体。感叹他们工作做得细微,老马笑笑,说勘察测量时跑了一年多,二十多个标段,一百多个施工点,每一处都与当地百姓和村干部反复论证过,都认可才行。
车停在路边察看地形,研究工作面怎么展开,既保证施工又尽量减少损伤苗圃。路面铺了水稳层不久,工程车驶过,尘土撵着车轮呼啸拥来。忙喊大家躲到车里去,尴尬的是钻进车的只是我,老马他们移步田间垄上。
车子在谷底、山腰、云端,作画一般穿梭,山路像一条舞动的蛇,颠得人晕头转向,一行七人,作为唯一的女人,不愿连累大家,也怕他们嫌矫情,装作风轻云淡。
一台挖掘机,一台装载机像孪生兄弟,默契配合,两个监理,一个项目负责,一个技术负责加上包工站在旁边围观、指挥、监督。“停!”副局长一声令下,“你们只顾自己施工,没看挖多了堤防背墙,老堤会塌方的!”大家这才注意到几十米老堤已没了依靠,势单力薄。
奔赴数十公里到下一站,公路像系在山腰的皮带,车停在稍微开阔处,抬头是高山,低头是幽谷,一条天然水沟把山豁开一个口子,距路面几十米高的地方,立着一小块嵌有水利标识的石碑,感觉如插在南极的国旗,疑惑谁那么勇敢?怎么砌上去的?
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沿着羊肠小路探到谷底,几座平房,项目部就扎在这里,一老妇热情地邀大家进屋喝水,难以想像建这些房屋的艰辛,感叹生存不易,生命顽强。
砂浆用什么拌的?副局长问。搅拌机!领工回答。可搅拌机好像没用过?师傅吃饭去了。可搅拌机看上去是干的?沉默。用的什么砂?领工指着一堆商品砂。哪一堆是怎么回事?又沉默。顺着他的手指,一堆就地挖出的黑泥砂披着商品砂的黄外套,用到一半,原形毕露。
从这里挖开,看下隐蔽工程!挖机师傅犹豫了一下,刨出个一米见方的砂坑,堤防基础像脱了鞋袜的脚趾裸露出来,石头与石头抵足依偎,拒绝第三者——砂浆。这是干砌还是浆砌?没人回答。挖!刨开一个断面,破检!小叶抓起一把未凝固的砂浆,很快就散了。这叫泥浆!像你们这么糊在面上的才是砂浆!身材并不高大的副局长面色凝重。拆!全部拆除!接下来再说处罚。
有个工地视野开阔,场面宏大,机械、人员,热热闹闹。一行人沿着河床边走边看,施工方两个小伙跟着又发烟又递饮料。从这里拆个断面出来!这段堤防昨天才砌的,他们舍不得。以为领导来现场作秀,没想到动真的,急忙解释因环保治理,砂石贵,且买不到货,这里交通不便,人工成本高等等。领导只回一句:此刻只看质量,其余是工程招投标时考虑的!
去镇上吃饭,已是中午一点半了,一人一碗面,风卷残云,时间和金钱都没多余。下一个工地,再下一个工地,晚上六点多,暮色四合,朋友问在哪,我说工地,他不信,便打开视频让他看,一行人正开着手机电筒查验施工材料呢。
伴着月色,回家路上我给老马说常以为你口中的忙只是推脱闲事的借口,这一天,算是真正领教。等会我请大家喝酒,算作慰劳。老马笑笑,如此工作只是日常,你有酒大家却没时间,小叶要陪儿子,小段要约会,自己要去办公室加班。炉齿面,你没吃过吧?正好尝尝。
这一天我很累,这一夜我睡得很香。
